石室里的铜炉燃着艾草,烟气袅袅缠上石壁,将苏慕远咳出来的铁锈气冲淡了些。云汐指尖搭在他腕脉上,素色衣袖滑落,露出皓腕间淡青的筋络——她屏气凝神探脉,眉头随指尖传来的滞涩感越皱越紧。
林舟蹲在石桌旁研药,青石臼里的解毒草被碾得细碎,汁水染绿了石杵。他眼角余光瞥见云汐指尖泛白,苏慕远搭在膝头的手正微微发颤,指节捏得棉袍起了褶,心里跟着揪紧了。
“如何?”苏砚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扰了诊脉。他左襟的血渍还没干,方才冲出来时被铁面人扫到的肋下仍在疼,却直挺挺站着,目光寸步不离父亲的脸。
云汐收回手,取过林舟研好的药末,用潭水调开成糊状,敷在苏慕远虎口的旧伤上——那伤口看着是陈年旧疤,此刻却泛着黑气,像有虫豸在皮肉下爬。“伯父中的是‘蚀骨散’的变种,”她声音沉了沉,“比黑风教寻常毒剂霸道,能蚀经脉,断内息。”
她从药箱里取出枚玉簪,簪头是朵小巧的莲花,轻轻刺破苏慕远的指尖,挤出几滴黑血。“我用‘听涛式’暂时逼退了毒素,但要根治,需得‘回春谷’的‘醒神草’。”
苏慕远喘了口气,抬手按住云汐调药的手,眼底浮起些浑浊的光:“醒神草早在三年前就被黑风教搜走了……侄女,不必费神。”他咳了两声,视线落在合璧的莲花佩上,忽然笑了,“你爹当年总说,这玉佩合璧时,便是该说旧事的时候了。”
云汐握着玉佩的指尖一紧。她爹苏清和去世时她才五岁,只记得他总对着涧水练剑,说“藏锋谷的机关若被他人所破,这天下就难得安稳”,却从不说机关到底护着什么,只提过苏慕远,从没细说过往。
“我与你爹是师兄弟,”苏慕远缓缓道,声音因虚弱而发飘,“当年师父将两样东西分了我们——你爹藏《应潮谱》,我藏‘藏锋谷防守图’。那谷里藏着白云阁世代守护的‘镇岳剑’,据说能断天下神兵,机关遍布,是用百年前的‘引气阵’改的,需得《应潮谱》的功法催动水势,再按防守图找阵眼,缺一不可。”
他顿了顿,看向林舟:“你可知平阳城听书斋?那是白云阁沈长风护法隐姓埋名守《应潮谱》的地方,可惜……”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苏砚忙抚他后背,眼里泛了红:“爹,别再说了。”
林舟猛地抬头,下意识摸了摸肩头——那里还留着透骨钉划过的疤痕,结痂处仍隐隐作痛。云汐教他练《应潮谱》时提过,他后颈有天生的“引气穴”。
苏慕远缓过劲,看向林舟肩头:“你肩上的伤,是黑风教‘透骨钉’所留?”见林舟点头,他眼里闪过惊痛,“他们怕是早摸清了,藏锋谷最后一道关需‘引气穴’之人引动阵眼,你的血,能破谷中机关。”
林舟一愣,抬手按向肩头疤痕,那里恰与后颈引气穴遥遥相对,猛地明白:“他们追杀我,是为这个?”
“是为镇岳剑。”云汐接过话,眉头蹙得更紧,“黑风教想抢剑称霸江湖,有了你的血,再拿到图谱和防守图,藏锋谷便是坦途。”她看向苏慕远,“听书斋遭血洗,是因沈护法守谱?”
苏慕远闭了闭眼,声音发哑:“十几日前,黑风教突袭听书斋,沈护法为护谱殉了,不知《应潮谱》是否还在……他们突袭得手后,竟立刻转向了腾蛟镇的‘望川茶社’。”
“望川茶社?”云汐一怔,“那是您联络江湖义士的地方?”
“是。”苏砚接过话,拳头攥得发紧,“茶社里藏着十多位准备联合抗黑风教的武林人士,黑风教大队人马杀过来时,爹让我从后巷先逃,自己带着人断后。他们人太多了,爹被铁面人暗算中了毒,我们拼了命才冲出来,一路被追着往知音涧跑,在腾蛟镇外又遇了埋伏,看架势,那队人马是专盯爹来的……”
他说着,忽然看向苏慕远,声音带了委屈:“爹,您总说让我苦读诗书,从不教我武功,方才若我能打,也不至于让您护着我受这么多伤。”
苏慕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满是疼惜:“傻孩子,苏家门世代护图,黑风教盯着的是防守图,你若学了武功,便是明着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传人,岂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我让你读书,是盼着你若有一日不能习武,也能凭智谋自保,别步你娘后尘……”
话未说完,林舟忽然按住石桌——他练“听涛式”久了,耳力比常人敏锐,听见涧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铁面人那伙人的沉猛,倒像猫爪踩在落叶上,悄无声息。
“有人来了。”他低喝一声,抓起墙角的断竹枝。云汐已站起身,银鞭在掌心缠了一圈,鞭梢贴地滑向门口:“苏砚,带伯父进暗阁!”
苏砚刚扶着父亲起身,门外突然飘进片红叶——不是知音涧该有的时节,红叶上还沾着点墨痕,像极了望川茶社的徽记。
云汐指尖一动,银鞭停在半空。林舟走到门口,见雾里站着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手里握着柄匕首,裤脚沾着泥,见了林舟,急道:“苏伯父是在这儿吗?望川茶社……就剩我活下来了!黑风教的‘鬼手’带着人往腾蛟旧宅去了,说要找藏锋谷的图!”
少年话音未落,苏慕远猛地咳嗽起来:“旧宅……旧宅床板下有个铁盒,里面是防守图的另一半!我只带了残页出来……”
云汐心一沉。黑风教刚血洗听书斋、突袭望川茶社,转头就去抄旧宅,显然是把苏慕远的底细摸得透透的,连林舟引气穴的事也已知晓。她看向林舟,眼神里有了决断:“你留在这里守着暗阁,我去腾蛟。”
林舟攥紧了断竹枝:“我跟你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看着云汐肩头还没消的黑气,“你还带着伤,我要护着你。”
苏砚也道:“我也去!我熟悉路!”
苏慕远按住他们,喘着气道:“云汐去。林舟留下……他有引气穴,绝不能自投罗网。”他看向云汐,从怀里掏出把小巧的铜钥匙,“铁盒上的锁,用这钥匙开。切记,图不能沾血,沾了血就会显毒纹,伤眼。”
云汐接过钥匙,指尖触到铜钥匙上的莲花纹,和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她将钥匙揣进怀里,银鞭一扬:“等我回来。”
话音落,人已掠出竹林,素色衣袂在雾里一闪,像片被风卷走的云。林舟站在门口望着,手里的断竹枝被攥得发颤——他忽然想起云汐教他“击浪式”时说的话:“练这功法,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护着要护的人。”
雾又浓了些,竹梢上的露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砸在石阶上,像在数着时间。暗阁里传来苏慕远压抑的咳嗽声,少年缩在墙角发抖,林舟握紧断竹枝,听着风里的动静,连眼睛都不敢眨——他知道,自己肩上这处伤,往后便是藏锋谷和镇岳剑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