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有才的来访,像一块巨石投入林心大好不容易维持平静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一连几天,她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焦虑和警惕之中。她不敢再让石头和瓦片轻易离开自己的视线,每次院门外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心都会骤然收紧。
尹有才那句“可以托人到唐山电力公司技术科捎个信儿”,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盘旋。这绝非善意,更像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警告。他在告诉她: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知道你过得如何,你的生死,可能就在我一念之间。
更让她不安的是尹有才身份的巨大变化。他如何从一个被通缉的、背负命案的逃亡者,摇身一变成为能被孤儿院院长奉为上宾的“尹先生”?这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交易和爬升?他与彪爷的覆灭、与那本“黑账”背后的保护伞,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内心。她知道,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尹有才如今的底细。
机会来自于秦书明。这位年轻的稽查员似乎真的从旧仓库里找到了什么关键线索,与院里管事的冲突愈发激烈,甚至有一次在院子里公开争吵起来,引来不少人围观。林心大混在人群中,默默听着。
“……这笔抚恤金的发放记录明显对不上!名册上有孙福贵,可实物领取记录却是空白!还有这几笔物资采购,价格高出市面三成!你们怎么解释?”秦书明气得脸色发白,手中挥舞着几张单据。
一个胖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秦稽查,这都是陈年旧账了,经手的人都换了几茬,谁说得清?再说,孤儿院开销大,物价波动,有点出入也正常嘛。”
“正常?我看是有人中饱私囊!”秦书明寸步不让。
争吵中,胖管事被逼急了,脱口而出:“你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些账目当年都是经过……经过上面核准的!你查来查去,能查出什么花样?”
“上面?哪个上面?”秦书明敏锐地抓住话头。
胖管事自知失言,立刻闭嘴,脸色难看地推开人群走了。
林心大心中一动。“上面核准”?这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孤儿院的账目问题,根子不在院里,而在更高层。而尹有才的突然到访,是否也与秦书明的调查有关?他是来敲打院方,阻止调查深入?还是……另有所图?
当晚,夜深人静。林心大估摸着秦书明应该还在他那间临时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她揣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省下的两个白面馒头,鼓起勇气敲响了他的门。
秦书明开门见到是她,有些惊讶,但还是让她进来了。办公室狭小杂乱,堆满了账册文件。
“秦先生,白天……谢谢您为院里的事操心。”林心大将馒头放在桌上,低声道。
秦书明看着馒头,神色复杂,叹了口气:“大姐,我只是在做分内的事。可惜,阻力太大。”
林心大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问:“秦先生,您白天说的‘上面核准’,是不是指……矿务局里更大的官?”
秦书明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大姐,你好像对这事很关心?”
林心大心里一紧,知道自己有些冒进了。她连忙低下头,用准备好的说辞解释道:“我……我就是听院里老人私下嘀咕,说有些账目牵扯到以前的大人物,怕您年轻,不知道深浅,再惹上麻烦。”
秦书明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卑微怯懦的妇人,想起她之前那句关键的提示,心中疑窦丛生。他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问:“大姐,你上次告诉我账本在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心大心脏狂跳,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不能全盘托出,但可以抛出一个引子。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挣扎,声音颤抖地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干杂活的。但我以前……好像在别处,听过‘尹先生’的名字……和……和一些不好的事情有关……”
“尹先生?哪个尹先生?”秦书明立刻追问。
“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位……电力公司的尹先生……”林心大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拿起空布包,匆匆说道,“秦先生,我该回去了,孩子还等着我。”说完,不等秦书明再问,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她不能说得太多,点到即止即可。她需要秦书明对尹有才产生怀疑,但又不能让他立刻联想到自己身上。她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险象环生。
回到偏房,石头和瓦片已经睡熟。林心大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充满了不确定。她不知道秦书明是否会相信她的话,不知道这步险棋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尹有才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她。她不能再被动等待。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她都必须在被吞噬之前,奋力一搏。尹有才的“回响”已经传来,她必须给出自己的回应,哪怕这回应,最终会将她也拖入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