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同唐山下匆匆流过的那条还乡河,无声却带走了许多东西。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小天赐已经长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六岁男孩,到了狗都嫌的年纪,调皮捣蛋,却又聪明伶俐,是尹家二老的心头肉。他继承了尹有才的高个子骨架和林心大清秀的眉眼,在家里是个小霸王,唯独在林心大面前,会收敛几分,带着孩童本能的依恋。
林心大这五年,仿佛真的被时光磨平了棱角。她依旧是那个操持家务、温顺寡言的尹家儿媳。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却并未带走她的美丽,反而沉淀出一种安静而坚韧的气质。在街坊邻居眼中,她是贤惠持家的典范,丈夫能干,儿子可爱,公婆慈祥,小姑和睦,生活堪称圆满。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圆满的表象下,是怎样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她心中的仇恨并未因时间而消退,反而像酒一样,越陈越烈,越酿越毒。她不再轻易表露情绪,将所有的计算和等待都深埋在心底最深处。
尹有才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不满足于倒卖建材,开始涉足运输和餐饮,成了唐山小有名气的“尹老板”。他愈发志得意满,在家中的权威也达到了顶峰。对林心大,他早已彻底放心,甚至偶尔会在酒醉后,带着施舍般的口吻说:“心大,跟着我,没让你吃亏吧?现在这日子,多少人羡慕不来。”
林心大总是低眉顺眼地应着,替他倒上醒酒茶,心中却在冷笑。她通过日常的细心观察和尹有才酒后的只言片语,已经大致摸清了他生意的脉络。她知道他与某些官员往来密切,知道他的运输队时常超载、手续不全,知道他的饭店后厨有些见不得光的猫腻……这些信息,她都默默记在心里,如同收集一片片拼图,等待最终拼出致命图案的那一天。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尹有才的二妹,尹有慧,要结婚了。
对象是她在夜大读书时认识的同学,一个家境普通但为人正直、有上进心的年轻技术员。尹有慧的婚事,成了尹家这几年最大的喜事。尹有才虽然觉得妹夫家底薄,但看在对方是知识分子、未来可期的份上,也还算支持。
婚礼筹备期间,家里热闹非凡。林心大忙前忙后,帮着张罗,脸上也带着由衷的笑容。她是真心为有慧高兴。在这个家里,有慧和小妹有娟是仅有的给过她温暖的人。
婚礼前夜,尹有慧偷偷来到林心大的房间,拉着她的手,眼眶微红:“嫂子,谢谢你……这些年,家里多亏了你。”
林心大拍拍她的手,温柔地笑着:“傻丫头,说什么谢,我是你嫂子啊。以后好好过日子,常回来看看。”
尹有慧看着林心大平静的笑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嫂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大哥他……有些事,是他不对。我走了以后,你……你和有娟,多互相照应。”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点破。
林心大心中一动,紧紧握住有慧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慧的出嫁,意味着这个家里理解她、可能帮助她的人又少了一个。但同时,有慧嫁到外面,或许未来也能成为一个外部的助力?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小心珍藏。
有慧的婚礼很热闹。尹有才出钱办得风风光光,在酒店里大摆筵席,宾客盈门。林心大作为嫂子,得体地应酬着,看着有慧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她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和酸楚。
婚礼上,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瓦片。尹有才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或许是根本忘了这茬,没有阻止福利院的人带瓦片来参加亲戚(尹有慧)的婚礼。瓦片已经长成了清瘦的少年模样,眼神怯怯的,独自坐在角落。林心大远远地看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不能靠近,不能相认,只能将这份蚀骨的思念和愧疚,混合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婚礼结束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林心大知道,变化已经发生。有慧的离开,让家里的平衡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小妹有娟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对大哥的某些行为越发不满。尹有才似乎也意识到妹妹们不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在家中的言行收敛了些许,但对外面的掌控欲和霸道却与日俱增。
时光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林心大继续着她的蛰伏,她的拼图还差最关键的一块。她在等待,等待尹有才自己露出破绽,等待一个能将新旧仇恨一并清算的、万无一失的机会。
她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知道猎物越是得意忘形之时,越是接近死亡之刻。而那一天,她预感,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