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泥泞中疯狂颠簸,每一次颠簸都加剧着林心大腹中撕裂般的剧痛。雨水敲打着车篷,声音密集得像催命鼓。她被扔在冰冷潮湿的车厢地板上,双手被反绑,嘴也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黑暗和疼痛吞噬了她大部分意识,但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孩子!我的孩子!
她不是期待做母亲,而是这两个在她体内躁动的小生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真正拥有、且由她血肉生成的东西。是彪爷的种又如何?此刻,他们只是她的孩子!是那个恶魔从她身边夺走一切的活体证明,也是她未来复仇的唯一火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她被拖进一个陌生的、散发着霉味和中药味的房间。接生婆冷漠的脸在摇晃的油灯下忽明忽暗。彪爷似乎就在门外,她能模糊听到他粗哑的嗓音在吩咐什么。
生产的过程是一场酷刑。没有关爱,没有鼓励,只有接生婆机械的操作和疼痛带来的无尽黑暗。她像一头被困的母兽,在血泊和汗水中挣扎,意识几次游离。
终于,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了夜的沉寂。紧接着,是第二声。
“是两个带把儿的。”接生婆的声音毫无波澜。
林心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抬头看看她的孩子,哪怕一眼。但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彪爷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他只看了一眼那两个皱巴巴的、像小猫一样啼哭的婴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类似于满意的神色,随即对旁边的人挥了挥手。
“抱走。找个奶妈,好生养着。”
“不——!”林心大心中发出无声的尖啸,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汹涌而出。她想扑上去,想撕咬,想夺回她的骨肉,但产后虚脱的身体让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小的襁褓被陌生人抱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那一刻,她的心被活生生剜走了。比被尹有才嫌弃更痛,比被彪爷玷污更甚!
孩子被抱走后,她也像一件无用的垃圾,被丢回了一个更破败、如同监牢般的小屋里。彪爷没有再出现,或许对他而言,能下崽的女人不止一个,但能给他生下双胞胎儿子(尤其是可能用来延续香火的),这个女人才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也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的窝棚里。
尹有才醉醒后,面对着真正的、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林心大麻木的背影,没有那碍眼的隆起,也没有了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对他懦弱的控诉。
他起初确实感到一种扭曲的轻松。那个巨大的耻辱源消失了。他可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继续他往上爬的计划。他甚至去修理厂都感觉腰杆挺直了些。
但很快,一种更深的不安攫住了他。尤其是在夜晚,窝棚里冷得彻骨,他习惯性地想去摸索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是活人的身体取暖时,摸到的只有一片空虚。他会突然从梦中惊醒,仿佛听到林心大临被带走时那绝望的哭喊,看到她那死寂冰冷的眼神。
他开始做噩梦,梦见两个血糊糊的婴儿爬向他,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救他们。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阴郁。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近乎自虐地钻研技术,巴结工头,甚至开始用一些不甚光彩的手段排挤竞争对手。他内心那股对权力和金钱的渴望,因为这份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底层挣扎的绝望,而变得更加炽热和扭曲。他需要成功,需要踩踏别人,需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需要用外在的强大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洞。
而林心大,在失去孩子的深渊里,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她不再流泪,不再祈求。她像一块被投入冰海深处的铁,在极寒和高压下,变得坚硬、冰冷、沉静。她假装顺从,暗中观察着看守她的人,记下地形,默默恢复体力。她知道,彪爷暂时不会杀她,因为她是那两个“小少爷”的生母,或许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这份“价值”,就是她复仇的唯一筹码。
她要活下去。不是为了尹有才,也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恨。对彪爷的夺子之恨,对尹有才的见死不救之恨,对这个吃人世界的刻骨之恨。
她要夺回自己的孩子,要让所有践踏过她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两个被命运彻底撕碎的人,一个在阴暗的窝棚里用野心麻痹恐惧,一个在华丽的牢笼中用恨意凝聚力量。他们的生命线,以一种极其丑陋的方式被捆绑在一起,朝着未知的、注定充满血腥风暴的未来,踉跄前行。 天津卫的恩怨,并未终结,只是在唐山这片灰色的工业土壤下,埋下了更深的、即将引爆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