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酒馆昏黄的灯光下，苏悦依然缩在那个最角落的卡座里。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大杯冰镇啤酒。
“您好，这里有人吗？”
苏悦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该来的，总会来。
“坐吧。”
关子元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拿起扎啤杯，先给苏悦面前的杯子满上，然后才给自己倒了浅浅的一杯。
冰凉的杯壁刚碰到嘴唇。
“咳。”苏悦抬起头，视线直直钉在他脸上。
关子元动作一僵，讪讪地笑了笑，老老实实把酒杯放回桌上。
“胃不好，别喝酒。”
“可是……”关子元的声音带着点委屈，“今天你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了，还不能让我喝一杯解解愁？”
苏悦扯了扯嘴角。
“哦？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你有事情瞒着我。关键那边的事，孟师兄的事，你的青年基金……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里压抑着不解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受伤，“我们不是说好，一起面对的吗？”
苏悦没有立刻回答。
她端起面前那杯满满的啤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
她重重地放下杯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有些事情，让我这个‘老师’扛着就行了。你一个学生，参与进这种泥潭里，不合适，也不公平。”
“可是我不只是个学生！”关子元的音量陡然拔高，“我是你的恋人！是你的同行！我们是平等的！为什么要把自己隔绝开，独自去扛这些？”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苏悦放在桌上的手 “我们有证据！关键学术不端的把柄，恶意打压孟师兄的证据，还有他们针对你项目的那些龌龊手段！只要我们把这些捅出去，一定……”
“一定怎么样？”苏悦打断了他，眼神像看着一个不懂世事艰难的孩子，“小朋友，我真的很喜欢你这点，纯粹，简单，眼里揉不得沙子……真的很可爱。”
她抬起眼，深深地凝视着关子元的眼睛。
“可是，有的时候，你这种纯粹和简单，真的有点……过于天真了。”
关子元抓着她的手微微松了力。
“我之前答应过你，要帮你调查你父亲的事情。我做到了。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心目中那个干净纯粹的物理学。”
“但是……”她又拿起扎啤杯，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很可怕，子元。真的很可怕……可怕到让人绝望。”
“可怕？有什么可怕的！”关子元被她的语气激得有些焦躁，“就算他是杰青，他也是老师！学术委员会、纪委……总有地方能……”
“呵~”
苏悦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知道关键课题组最近通过亚瑟智能采购的那批低温强磁场综合测量系统报价是多少吗？”
关子元皱了下眉，他对仪器价格有基本概念。
“低温强磁场综合测量系统？标准配置……市场价大概在380左右一套？”
“对，”苏悦点了点头，“但他们签的合同价是703万一套。比市场价高了整整85%。”
关子元倒吸一口凉气。
“85%？！这怎么可能批得下来？这差价……”
“差价去哪儿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可问题是，人家手续齐全啊。三家比价单，供应商资质证明，仪器性能‘特殊定制需求’说明……所有表面文章做得滴水不漏，审计报告上白纸黑字，漂亮得很！你告诉我，从哪查？怎么查？查出来又能怎样？一句‘采购流程合规’就能把你打发了。”
关子元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这只是冰山一角。”苏悦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递到关子元面前，“你自己看。”
屏幕上是苏悦整理得极其详尽的调查资料树状图。
核心：关键
分支1：凌远东（课题组秘书\/心腹）
违规事项：
多次虚报差旅费用（伪造住宿发票、超标报销交通费。
利用课题组经费为其亲属经营的耗材公司“输送”订单，价格高于市场价20-30%。
在关键授意下，负责与第三方公司（如亚瑟智能）进行“特殊沟通”。
分支2：兰洛（课题组“技术骨干”）
违规事项：
被举报实验数据存在“选择性使用”、“美化拟合曲线”等不严谨行为（但举报被压，无后续）。
利用职务之便，将课题组购买的贵重仪器私下转卖获利。
恶意拒稿，盗窃其他科研人员创意。
分支3：秦政（博士生\/关键“学术打手”）
违规事项：
被证实至少两篇已发表论文的核心数据存在无法重复性问题，但期刊“勘误”后不了了之。
在关键授意下，负责在匿名评审环节狙击竞争对手的论文或项目。
协助关键完成部分“特殊”论文的数据“处理”工作。
“看清楚了吗？”苏悦的声音像淬了冰，“关键非常谨慎，所有可能触碰法律红线的事情，最终线索都只会指向这三个人。他自己永远干干净净，站在岸上。
“就算有些蛛丝马迹指向他本人，比如在某个评审会上说了句倾向性明显的话，或者给某个期刊编辑打了个‘建议性’电话……那也都是学术圈里心照不宣、睁只眼闭只眼的‘灰色地带’，你指出来，人家轻飘飘鞠个躬道个歉，甚至反咬你诽谤，你能怎么样？但得罪了大组的后果……那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
关子元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条目，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无法相信，这种近乎“认输”的话会从苏悦口中说出来。
她可是当年那个不惜自毁前程也要举报曹忠学术不端，扞卫物理纯粹性的苏悦啊！
“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