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题海与孙志宏的“御姐论”中滑过半个月。
关子元感觉自己像被硬塞进了一个陌生的社交训练营,面对这位精力过剩、话题跳跃如脱缰野马的“学生”,他那层坚硬的社恐外壳,竟被磨得薄了一些。
至少,现在听到孙志宏突然高喊“以雷霆击碎黑暗!”时,他心脏的骤停时间缩短了零点几秒。
孙志宏的物理水平,在关子元堪称“地狱级”的填鸭式教学下,终于从“文化沙漠”升级到了“零星绿洲”。
至少遇到基础题型,孙志宏能自己上手了。
这天下午,两人正对着一道滑块和连杆的综合题较劲。
“连杆……”关子元在草稿纸上画着示意图,笔尖却微微一顿。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盒子。
理学楼办公室,暖黄的灯光下,苏悦接过他的习题册,目光落在“2009年全国大学物理竞赛决赛第8题”上时,那几乎不可察觉的指尖停顿。
她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像在无声嘲讽自己的弧度。
还有那句——“这题啊……确实可以试试拉格朗日方程。”
那语气,像裹挟着遥远时空的回响。
“关哥?卡壳了?”孙志宏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没有。”关子元迅速收敛心神,用笔敲了敲题目,“看这里,把速度沿杆分解……”
讲解继续,但关子元的心绪却飘远了。
这些天,他忙得像个陀螺团团转。
上午在家里苦哈哈的背英语单词,下午准时来孙家“驯服”这只二次元神兽。
唯一能喘息、也唯一让他心心念念的间隙,就是傍晚时分,掐着苏悦下班的点,狂奔到学校门口。
他想见她。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她走出理学楼的身影,看一眼那辆熟悉的白色比亚迪秦汇入车流,仿佛就能给疲惫不堪的一天充上一点微弱的电量。
然而,理学楼的大门,却对他关上了。
“关同学,不好意思。”
理学楼门卫大叔认得他,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笑。
“郑老师特意叮嘱过了,寒假期间,唯独你不得进入理学楼”
大叔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里面塞着郑中海“慰问”的几包中华烟。
关子元心里明镜似的。老郑这是严防死守,怕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假期又一头扎进理学楼实验室,荒废了他的大英学习大计。
他只能像个望夫石(?)一样,在校门对面的人行道上徘徊,目光在涌出的人流中急切地搜寻。
日复一日,那抹熟悉的米色身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日复一日,徒劳无功。
直到昨天,他撞见了推着自行车出来的邓老师。
“邓老师!”
关子元像抓住救命稻草,几步跑了过去。
“哟,关神?”
邓老师看到他,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促狭的笑容。
“怎么着,又有绝世难题,非得请教苏老师不可了?”
她故意拖长了“非得”两个字。
关子元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戳破了心事。
“啊…是,是有点问题想请教苏老师。”
邓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疑惑:“那你可来得不巧。苏老师最近几天啊,走得都特别早,比我们还积极下班。我也是奇了怪了,她一向都是最努力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要不……你有什么问题,先问问我?虽然水平比不上苏老师,但一般难题还是能比划比划的。”
“不…不用了邓老师,谢谢您!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我…我再想想。”
关子元慌忙摆手,道了谢,几乎是落荒而逃。
邓老师那探究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
“关哥,累了?咱歇会?”
孙志宏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水幕传来。
关子元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窘迫和失落中缓过来,孙志宏却已经结束了短暂的“学习模式”,进入了“情感访谈”环节。
“关哥,说真的,你长的又高又帅,条件这么好,为啥不谈恋爱啊?大学里美女不多吗?”孙志宏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旧话重提。
“没空。”
关子元低头整理着教案,试图屏蔽这个话题。
“哎呀,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嘛!你看我,虽然才高一,但我目标明确!我就喜欢御姐!温柔成熟,善解人意,不会无理取闹,相处起来多舒服!……”
孙志宏又讲起了他的“御姐控”理论。
关子元听着那些熟悉的形容词——“温柔”、“成熟”、“懂事”、“讲道理”、“会照顾人”。
它们像一个个精准的坐标点,不断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同一个清晰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一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念头,竟借着孙志宏的“布道场”,不受控制地溜出了嘴唇:
“志宏,”关子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和迷茫。
“那……你觉得,大19岁的御姐……怎么样?”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空气瞬间凝固了。
孙志宏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颗颗饱满的青春痘被他夸张的表情挤到了一起。
“夺……夺少?!19岁?!”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音量陡然拔高。
“卧槽!关哥!这么刺激的吗?!难道……你喜欢你们学校哪个女教授?!”
他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绕着关子元转圈,一脸“我发现了新大陆”的兴奋。
“行啊关哥!同道中人啊!深藏不露啊!没事!老弟我挺你!真爱无敌懂不懂!年龄算个屁!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是真爱,八十岁老太太我也……呃,这个还是算了……但19岁绝对没问题!御姐的魅力,你不懂……”
“去你的!”
关子元被他戳中心事,又羞又恼,抓起一本练习册作势要打。
“关哥我错了!”
孙志宏怪叫着躲开。两人笑闹成一团。
关子元试图用玩笑掩饰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
——
城市的另一面,一个老旧的小区深处。
空气里尘土和陈年油烟的混合气味。
苏悦戴着一次性蓝色口罩,棕栗色的长发被随意地盘成一个发髻,头上套着一顶褪色的黑色鸭舌帽。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略显松垮的卡其色棉服,袖口处有些起毛,脚上踩着一双防滑胶底的旧布鞋。
整个人显得格外低调,几乎与冬日中这片街区的灰色背景融为一体。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再抬头确认门牌,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屋里是个慵懒的女人,穿着睡衣、发型凌乱,一边喝着豆浆一边上下打量着苏悦,像是在掂量,又像是在审视。
“你就是那个苏……阿姨?”她眼神里透着些许防备。
苏悦轻轻点头:“是我。”
女人咂了下嘴,往屋里一偏身:“进来吧。”
门“咔哒”一声关上,世界也仿佛一下安静了。
没人知道,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也没人知道,她曾在讲台上挥斥方遒。
她本可以做教培、私教,可她选择了不再碰。
不是没想过。
但那年夏天的事件仿佛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岭……
她沉默地跟在雇主身后走进房间,阳光从旧旧的玻璃窗透进来,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道隐约的光影。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她希望永远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