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政研室的第一把火,我选择烧向“中小企业发展困境”这个课题。
此选题,我私下里琢磨,可谓一箭三雕:
其一,精准命中“领导关切”。张县长近来到处调研,多次提及中小企业,这是他心头的一块大石。我这把火,就是往他最惦记的地方烧。
其二,潜力巨大“易出亮点”。中小企业问题牵涉广,痛点密,水深鱼多。只要沉下去,不愁捞不到真材实料,弄出一份能摆在县长案头的重量级报告。
其三,快速树立“政研形象”。我们政研室刚挂牌,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用这个硬骨头来亮剑,正好能树立我们政研室不是写空头文章的秀才,是能直面问题、服务决策的尖兵!
理想丰满得像杨贵妃,现实却骨感得像赵飞燕。
我手下的哼哈二将,陈志远和王天谷,摩拳擦掌地扑下去,还没到傍晚,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陈志远进门连口气都喘不匀,一脸憋屈愤懑,也顾不上啥礼节了,端起我桌上那杯冷茶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抹了把嘴才开始倒苦水:“涛哥!下面那帮孙子,简直太他妈不是东西了!根本不把我们政研室当盘菜!”
他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去工信局,想调取近三年中小企业注销、转产的相关数据,还有他们掌握的一些企业调查情况。你猜他们怎么说?哎呀,小陈同志啊,这些数据比较敏感,涉及企业隐私,不能随便给啊。我们内部也要走流程,很麻烦的。 推三阻四,就是不给!我想约几家有代表性的企业座谈,他们倒好,给我安排的名单,清一色是那几个效益好得冒油的‘面子企业’,要么就是提前打好招呼、老板刚好出差了!”
王天谷也皱着眉头补充,他跑的是财税口:“我去税务局,想了解不同规模中小企业的实际税负率、享受优惠政策的情况。人家倒是客气,客客气气地把我请到会议室,倒了茶,然后一脸为难:‘王科长,不是我们不配合,调取这些数据需要走正式的公文流程,还得我们分管领导、甚至一把手审批,一套下来,没个把星期根本下不来。’ 说白了,就是拖!”
总结就两字:碰壁。要数据,要么说没有,要么说需要时间整理,要么就直接扣上“涉及保密”或“企业隐私”的大帽子,让你无从下手。
我靠在椅背上,听着汇报,如同明镜一般。这哪里是什么流程问题、保密问题?这是典型的下马威!
原因掰着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第一,我们政研室新成立,虽然是在县府办,但是对下没啥实权,在那些老牌实权的局办眼里,就是个“小兄弟”,甚至是个“麻烦制造者”,自然缺乏敬畏。
第二,他们怕!中小企业发展困境,必然涉及到营商环境、行政审批、执法检查、税费负担,甚至是各种隐形的“吃拿卡要”问题。我们调研越深,就越可能踩到他们的“利益尾巴”或“责任雷区”。谁愿意把自己裤裆里的那点屎擦干净了主动递到县领导眼皮子底下?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第三,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府办内部某些没争到位置、心里不平衡的人,比如赵明宇、陈小东这类货色,在外面吹了阴风,点了鬼火,才让下面局办如此“团结”地给我们使绊子。
如果连最基本的数据和实地调研都搞不定,这份报告就成了纸上谈兵、无源之水,别说给领导当参谋了,不成为府办内外的笑柄就不错了!
“情况我知道了。”
我脸上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不错”这类闲谈。
“志远,天谷,你们辛苦了。继续按正常渠道跟他们联系,态度要客气,礼数要周到,但我们的核心要求不能松口,该要的数据、该走的程序,一步不能少。”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好的,主任。”
“其他的,我来想办法。”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直接去找张县长哭诉?那是下下策。固然能借领导权威快速解决问题,但也暴露了自己的无能。连这点协调都搞不定,还要劳烦主要领导亲自下场,岂不是证明我这个副主任很失败?在领导心中的分量必然大打折扣。
我的办法,是“借力打力,迂回包抄”,玩一手四两拨千斤。
首先,我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县工商联党组书记李富林的手机。
工商联,联系民营企业最广泛,本身又不是强势部门,平日里也没少受那些实权局办的窝囊气,立场相对超脱,而且也有向县委县政府反映民营企业诉求的天然职责,正是绝佳的突破口。
电话接通,我语气热情而不失尊重:
“李书记吗?您好您好!我县政府政研室林涛,冒昧打扰,有个事情想请您支持一下啊!”
李富林那边声音洪亮:“林主任?哎呀,稀客稀客!有什么指示尽管说!”
我压低了些声音,仿佛透露什么重要信息:“李书记,跟您透个风,张县长最近对咱们县民营经济的发展生态,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的真实生存状况和核心诉求,非常上心,几次问起。我们政研室奉命正在做一个深度调研,想请工商联这位‘娘家人’帮忙,组织一场小范围的民营企业座谈会。”
李富林立刻来了精神:“这是好事啊!为民营企业发声,我们工商联义不容辞!林主任您说,需要什么样的企业?”
“人不用多,七八家就行,行业分散点,关键是要敢讲真话,最好是有过投诉或者遇到过明显瓶颈的……您懂的。”我意味深长地补充。
李富林心领神会:“明白!放心,林主任,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给您找到最‘有故事’的企业!”
太好了!李书记,您这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也是为我们县民营经济发展做贡献啊!感谢感谢!”
挂了电话,我又打给了府办督查科一位平时关系处得不错的科长陆世勇。府办是全县行政运转的中枢,督查科又有着特殊的权力,它的面子,下面局办不能不给,至少不敢明着拒绝。
“勇哥,帮个忙。县长最近非常关注全县经济运行情况,指示我们政研室尽快拿出一份深度分析报告。您看督查室能不能帮忙跟进一下,向工信、税务、市监这几个部门,调取一下近三年关于中小企业发展的非涉密宏观数据,比如企业数量变化、行业分布、注册资本、大概的营收利润区间统计等等……”
陆世勇有些迟疑:“涛哥,这……用督查科的名义去要数据,合适吗?”
“勇哥,县长那边催得急,就是要点常规的宏观数据,完全符合规定。主要是我们政研室刚挂牌,下面有点推诿,还得靠老哥你这尊大神镇镇场子!”我半是解释半是套交情。
陆世勇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卖了个人情:“成,我试试看,应该问题不大。”
我赶忙道谢:“嗯,麻烦老哥了,回头兄弟请你吃饭!”
同时,我立刻吩咐李晓燕,以政研室办公室的正式名义,向相关局办发出公函,索要那些理论上应该公开的信息资源。
这一步,是堵他们的嘴,程序上我们走到位了,如果他们再推诿,就是他们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