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料、血腥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味。山坡上,赵武部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战场,回收尚能使用的箭矢,给未死的伤兵补刀,动作熟练而冷漠。胜利的喜悦被这残酷的收尾工作冲淡,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疲惫。
胡瞎子带着几个人从林子边缘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甘。
“庄主,赵头儿,巴图那老小子溜了!”胡瞎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带着后队主力,根本没进隘口,见势不妙,直接就往东北方向钻林子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武皱了皱眉:“东北?那边是乱石坡,根本没路,他想干什么?”
“怕是知道硬闯不行,想绕个大圈子。”张远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前线,他看着东北方向层峦叠嶂的山岭,语气平静,“那片地方虽然难走,但并非完全无法通行。他想绕过我们的预设阵地,从更意想不到的方向接近庄子。”
“那怎么办?追吗?”赵武立刻请战。
“不追。”张远声果断摇头,“山林是他们的掩护,也会是我们的障碍。贸然追进去,兵力分散,容易被他们反咬一口。我们打赢了第一阵,挫了他们的锐气,目的已经达到。”
他转向胡瞎子:“你的人辛苦一下,远远吊着他们,摸清他们的大致路线和速度就行,不必接战。我要知道,他们下一个可能冒头的地方是哪里。”
“明白!”胡瞎子领命,再次带着人消失在林莽中。
张远声又对赵武道:“让你的人抓紧时间休息,处理伤员,搬运战利品。巴图这一绕,至少给我们争取了两三天时间。我们要利用好这几天。”
队伍撤回庄子。虽然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歼敌近千,但庄内气氛并未放松。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到来,那条毒蛇只是暂时缩了回去,随时可能从另一个方向窜出来咬人。
接下来的两天,张家庄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高速运转。李信指挥民壮,在庄子东北、正北等几个巴图可能出现的方位,加紧挖掘了更多的阻马壕和陷坑,布设了铁蒺藜。庄墙上的防御设施也再次检查和加固。
而张远声,则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铁匠坊。
孙老铁匠的水力锻锤旁,此刻正摆放着几支缴获自“破甲锥”部队的兵器。除了常见的腰刀、长矛,还有几支制作精良的骑弓和一种令张远声格外关注的武器——一种带有明显异域风格、斧刃狭长、带有倒钩的破甲斧。
“庄主,您看这斧头的锻打纹路,还有这铁质,”孙老铁匠指着斧面,语气带着工匠特有的专注,“比咱们之前见过的贼兵家伙好太多了,都快赶上官军的制式装备了。还有这弓,力道足,韧性强,不是一般作坊能做出来的。”
张远声拿起那柄破甲斧,入手沉重,斧刃寒光闪闪。巴图部的装备水平,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这股敌人不仅凶悍,而且背后可能有稳定的物资来源。
“孙师傅,我们的‘远声铳’,还有改进的余地吗?”张远声放下斧头,问道。
“这个……”孙老铁匠面露难色,“庄主,您设计的这铳确实巧妙,射程和威力都远超鸟铳。但……装填还是太慢了。熟练的铳手,一分钟也就能打两发,最多三发。而且连续射击后,铳管发热,容易卡壳,清理也麻烦。”
张远声点了点头,这正是前装燧发枪的固有缺陷。他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我们不追求射程,只追求近距离的威力和射速呢?”
他拿起一根炭笔,在旁边的石板上画了起来:“你看,如果我们把铳管做短,做粗,口径加大,就像一个大号的火门……里面不装弹丸,而是填充铁砂、碎铁片。发射时,一声巨响,喷出大片铁雨,在三十步内,覆盖面极大,无需精确瞄准……”
他画的,正是最原始的霰弹枪,或者说“雷鸣铳”的雏形。
孙老铁匠看着草图,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这东西!近战的时候,对着人群来一下,那还了得?!造起来也比长铳管容易!”
“对!”张远声道,“就叫它‘雷公铳’吧。你立刻挑选人手,成立一个小组,优先试制几杆出来。不需要多精密,但要保证够结实,发射时不会炸膛。另外,之前我让你研究的,用蜡纸预先包好定量火药和弹丸的‘定装药’,进展如何?”
“那个已经差不多了!”孙老铁匠连忙道,“用蜡纸包好,防潮,用时直接咬开倒入,能省不少时间,就是……就是费钱费工。”
“先做一批,配备给最优秀的铳手。”张远声拍板,“我们要在巴图钻出林子之前,尽量给我们的战士换上更好的‘牙齿’。”
就在张远声专注于军工改进时,李信拿着一封书信找到了他,脸色有些奇怪。
“远声兄,秦昌商号刚从西安府传回的消息。市面上……市面上出现了少量和我们‘秦昌灰泥’极其相似的东西,价格比我们低三成。虽然质量似乎差些,但……来源不明。”
张远声目光一凝。技术泄露?还是……范家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前方的战事未平,后方的暗流又开始涌动。张家庄这艘刚刚经受住第一次风浪的小船,正驶向一片更加迷雾重重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