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放近了打!”
张远声的声音穿透风雨,压下了墙头守军粗重的喘息。黑色的潮水裹挟着泥浆,推动着那几架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木幔车,轰隆隆地碾过河滩,踏入洛水浅滩。浑浊的河水只能淹没车轮小半,无法阻挡其前进。车后,是密密麻麻扛着加长云梯的死士,嚎叫声甚至盖过了风雨。
八十步!七十步!
木幔车厚重的木板和覆盖的湿泥、生牛皮,构成了绝佳的防御。守军零星的箭矢射在上面,如同挠痒。贼兵阵中的弓箭手和三眼铳手,则躲在车后,开始向墙头倾泻箭矢和铅子,压制得守军难以露头。
六十步!五十步!
已经能看清木幔车后面贼兵那狰狞狂热的面孔!
“火铳队!瞄准车底缝隙和推车贼兵——放!”赵武声嘶力竭。
残存的二十余杆燧发铳爆发出怒吼!铅子大部分被木板挡住,但仍有少数钻过车轮缝隙或击中下方推车的贼兵腿脚,惨叫声响起,一架木幔车速度稍缓,但立刻被后面的贼兵补上,继续前进!
“弩队!”张远声厉声喝道。
墙头各处铳台和掩体后,十五架联装弩被推上前!操作弩机的士兵多是新兵,脸色发白,但动作在老兵催促下毫不迟疑。他们奋力拉开弩弦,推入箭匣。
“瞄准车后贼兵——放!”
“咔!咔!咔!咔!”
联装弩独特的、连续而急促的击发声瞬间响起!一片密集的短矢如同毒蜂,越过木幔车,泼洒进后面拥挤的贼兵队伍中!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弓箭射速的打击,让贼兵出现了瞬间的混乱!短矢虽然力道不如强弓,但在五十步内,足以穿透单薄的衣衫,钻入血肉!惨叫声此起彼伏,推车的、扛梯的贼兵倒下一片!
“好!”赵武狠狠一挥拳,“就是这样!给老子射!”
弩手们紧张地拉动杠杆,滑动箭匣,第二轮、第三轮短矢接连射出!虽然准头随着连续射击和紧张情绪逐渐下降,但形成的持续箭雨,有效地迟滞了贼兵紧跟木幔车的步伐!
然而,木幔车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四十步!三十步!
最近的一架,已经快要抵近墙根!一旦让它靠上城墙,贼兵就能在它的掩护下,从容地挖掘墙基或撞击城门!
“轰天雷!”赵武的眼睛红了。
仅存的二十多颗“轰天雷”被掷弹手奋力投出!爆炸在木幔车周围和车后炸响,破片和冲击波再次清空了一片区域,但那厚重的木幔车,除了被熏黑震掉些泥块,主体结构竟依然完好!只是推车的贼兵又被炸死炸伤一批,速度再次慢了下来。
“主公!轰天雷也炸不垮那龟壳!”赵武急声道。
张远声死死盯着那几乎要碰到墙砖的木幔车,脑中飞速运转。强攻不行,爆炸效果有限……他猛地想起一样东西!
“火油!快!把所有备用的火油、灯油,还有刚收上来的菜籽油,全部搬上来!”张远声对身后的传令兵大吼,“还有浸透油脂的麻絮、破布!快!”
命令被飞快执行。一罐罐珍贵的油脂被搬上墙头,民妇们手脚麻利地将麻絮破布浸入油中。
“弓箭手!换火箭!瞄准木幔车,覆盖射击!”张远声再次下令。
幸存的弓箭手立刻将箭簇裹上浸油的布条点燃。
“放!”
数十支带着火苗的箭矢歪歪扭扭地射向木幔车!大部分钉在湿泥和牛皮上,火苗闪烁几下便熄灭了,只有少数几支落在相对干燥的木板上,引燃了小片火焰,但很快就被车后贼兵用沙土扑灭。
“不行!火不够大!”李信在张远声身边焦急道。
就在这时,胡瞎子如同泥鳅般从墙垛旁钻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股狠厉:“先生!让俺带人下去!用油罐砸,用火把点!贴着他娘的龟壳烧!”
张远声看着胡瞎子,又看了看那近在咫尺、如同山岳般压来的木幔车,以及车后更多涌来的贼兵。这是极其危险的敢死任务,十死无生。
但他没有犹豫。
“准!选二十个不怕死的弟兄!多带火油!”
“赵武,火力掩护!压制车后贼兵!”
“弩队,持续射击,别让他们抬头!”
胡瞎子狞笑一声,转身便点人去了。很快,二十名挑选出来的死士,每人身上挂满了油罐,手里握着点燃的火把,腰间别着短刃,聚集在城门楼内侧。
“开侧门!”张远声下令。
沉重的侧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胡瞎子第一个窜了出去!他身后,二十名死士鱼贯而出,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架最大的木幔车!
墙头上,所有火力瞬间爆发!火铳、弩箭、甚至石块,拼命地射向木幔车后方,试图阻挡贼兵拦截这些敢死队员。
胡瞎子等人借着这短暂的掩护,猫着腰,疾冲到木幔车下!他们无视头顶嗖嗖飞过的箭矢和铅子,奋力将手中的油罐砸向木幔车的底部和支架!粘稠的油脂泼洒得到处都是!
“点火!”胡瞎子怒吼一声,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按在浸满油脂的木架上!
“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其他死士也纷纷将火把扔出!浸油的麻絮破布被点燃,火势沿着油脂迅速蔓延,贪婪地舔舐着厚重的木板和牛皮!
木幔车下的贼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攻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从车底钻出,却被墙头射下的弩箭和铳子纷纷打倒。
浓烟滚滚,烈焰焚天!
那架巨大的木幔车,很快便彻底被火焰吞没,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巨型火炬!灼热的气浪逼得靠近的贼兵连连后退。
另外几架木幔车见状,推进的速度明显迟缓下来,车后的贼兵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胡瞎子带着残余的几名死士,连滚带爬地撤回,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出去二十人,回来的,不足一掌之数。
但他们的牺牲,值了!
燃烧的木幔车不仅阻挡了贼兵这一路的进攻,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所有进攻贼兵的心头。攻势,为之一滞。
张远声站在墙头,看着那燃烧的残骸,看着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贼兵,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波,最危险的攻击,暂时挡住了。
但他知道,张存孟的底牌,绝不止于此。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