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已然料峭,但张家庄内却涌动着一股炽热的期盼。击溃山匪、献上祥瑞的余波未平,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西安府方向,等待着官府的定论。
这一日,蹄声嘚嘚,数骑官差簇拥着一名身着青色吏服、头戴方巾的书办,驰入庄内。庄口了望的乡勇早已飞报进去,赵武即刻率领护社队于打谷场列队相迎,虽衣甲简陋,但行列整齐,精气神十足,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让那书办不由暗自点头。
“长安县张家庄张承恩、张远声接文!”书办立于场中,朗声宣喝。
张承恩连忙整理了一下略显局促的衣袍,拉着张远声上前,躬身听令。庄内社员们远远围着,屏息静气。
那书办展开一份盖有西安府大印的公文,高声诵读。文辞骈四俪六,先是盛赞今上圣明,皇天庇佑,接着褒奖劝农使李崇文“慧眼识才、督导有功”,而后方是核心内容:
“民人张承恩,敦本务实,教子有方,率众抗匪,护卫祥瑞,实乃乡里楷模,特赐‘义民’匾额一方,赏银三十两,绸缎二匹” “童子张远声,天资颖悟,勤于农事,试种新种,功莫大焉,特赐‘劝农能手’匾额一方,赏银二十两,锦缎一匹” “西安府劝农司特聘农师张远声,才堪重用,着即加委‘劝农司水利提调’一职,协理本地沟渠塘陂之事,以滋农本” “长安县衙示:王家罪产,依律罚没。其庄北旱田三百亩、坡地百二十亩,循劝农司所请,划为官督民垦之‘劝农试验田’,暂由张家庄垦荒社代耕代种,所产粮种,需详录在册,以备推广”
文书宣读完毕,庄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义民!”“水利提调!”“那么多地!”各种惊呼和道贺声交织在一起。
张承恩激动得老脸通红,手足无措,只会连连向那书办和西安府方向作揖。张远声则沉稳得多,上前一步,接过公文,又让陈老奉上一封早已备好的程仪,恭敬道:“有劳先生远来辛苦,天寒地冻,还请入内喝杯热茶,容学生细询上官之意。”
书办掂量着手中不轻的程仪,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几分,自是应允。
室内,屏退旁人,只余张远声与书办对坐。 “张提调年少有为,李大人对您可是赞誉有加啊。”书办抿了口热茶,语气亲近不少。 “全赖恩师栽培提携,学生惶恐。”张远声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先生,这‘水利提调’一职,职责范围…” 书办了然一笑:“李大人已有关照。提调虽非朝廷正任官身,然乃府衙特委,专责一方水利农事协调之权。庄内沟渠整治、周边村落协修水利、乃至调动民夫,皆在权责之内。印信文书,随后便到。”
张远声心中大定,有了这个名头,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又细细询问了“试验田”的赋税、李崇文的近况,以及府衙对兴修水利的态度。
送走书办后,张家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欢腾。“义民”和“水利提调”两块匾额被郑重地悬挂在张家堂屋和垦荒社社堂最显眼的位置。赏银和绸缎,张远声当场决定,大半充入社中公帑,小部分分赏给此次有功之人。
喜悦过后,张远声立刻召集社务会核心。 “匾额和赏银是脸面,但这‘水利提调’和三百亩田,才是真正的根基!”他指着刚刚绘制完成的周边地形草图,神色严肃,“去冬少雪,今春恐有干旱。新得之田多为旱田,产量不稳。欲保丰收,非兴修水利不可!”
赵武、陈老等人深以为然。 “远声,你说该如何做?”张承恩现在对儿子是言听计从。 “第一步,勘察。”张远声果断道,“赵叔,你带几个机灵可靠的,护卫我和陈老,明日开始,详细踏勘庄周十里内的山川河流、水源地势。” “第二步,规划。找到最适合修建塘陂、开挖沟渠之地,做出预算和工期。” “第三步,也是最难的一步,”他目光扫过众人,“筹措钱粮,动员人力。这非我垦荒社一社之事,需联合周边村落,甚至需请动官府支持。”
他看向陈老:“陈老,社内公帑还有多少?未来半年粮食支出预算可能做出?” 又看向赵武:“赵叔,乡勇训练不可松懈,未来工程若开,流民汇聚,秩序维护至关重要。” 最后看向父亲:“爹,‘义民’之匾,是荣耀也是责任。与周边乡老打交道,有时需您出面。”
任务一条条分派下去,整个垦荒社的机器,在荣誉的激励和危机的预感下,开始围绕“水利”这个核心,高效地运转起来。
夜幕降临,张远声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望着清冷的星空。扳倒王家只是消除了眼前的绊脚石,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更深的根,抵御即将到来的时代寒流。李崇文的赏识是一把伞,但伞能撑多久,终究要看自己能否长出足够强壮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