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夜雨连绵,砸得雍亲王府的青石板噼啪作响。书房的窗纸被风卷得簌簌发抖,烛火明明灭灭,映着胤禛沉如寒潭的脸。
案上摊着一封刚送到的密信,是他安插在怡亲王府的眼线传来的。字迹潦草,却字字如刀,剜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信上说,胤祥近日与胤禩过从甚密,三日前还随胤禩去了京郊的法源寺,两人在禅房内密谈了两个时辰;更刺目的是,眼线偷听到胤祥对贴身小厮感叹,说“八哥心怀天下,能容兄弟,实乃我辈之福”。
“心怀天下……能容兄弟……”胤禛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指尖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猛地抬手,将密信狠狠拍在案上,墨汁溅出,晕染了信纸上的字迹,像极了他此刻混乱的心境。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胤祥的动摇,却从未想过,十三弟会彻底倒向胤禩,甚至说出这样推崇备至的话。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喊着“四哥”的少年;那个在他被百官孤立时,坚定站在他身边的兄弟;那个他曾以为是最后堡垒的人……终究还是背叛了他。
这不是朝堂上的权宜之计,不是查案时的暂时联手,而是情感上的彻底倒戈。
胤禛闭上眼,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比那日在乾清宫被父皇斥责时,还要疼上百倍。他一直以为,自己与胤祥之间,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兄弟情分。可如今看来,在胤禩的“宽仁”面前,那些情分,竟如此不堪一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震得窗棂都在颤抖。胤禛靠在椅背上,浑身发冷,连骨髓里都透着寒意。他想起父皇的怒斥,想起母亲的偏爱,想起年羹尧的首鼠两端,想起胤禩那温和笑容背后的算计……原来,他真的是孤家寡人。
夜深了,雨势渐歇,胤禛趴在案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是大唐的玄武门。
他化身成了李建成,身披铠甲,手持长剑,却被李世民一箭穿心。箭尖穿透胸膛的剧痛如此真实,他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衣襟汩汩流下。李世民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丝毫兄弟情谊,只有冰冷的决绝。他看着自己倒在血泊里,看着他一步步走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不——!”
胤禛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常服已被浸透,黏在身上,冰凉刺骨。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庭院里,将一切都染成了惨白。胤禛踉跄着站起身,推开房门,走进庭院。
夜风带着雨后的湿冷,吹在他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抬头望着幽暗的夜空,乌云遮月,不见一丝星光,像极了他此刻的人生,没有半分光亮。
“李建成……”胤禛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不做李建成。”
绝不。
他不会像李建成那样,束手待毙,死在兄弟的箭下。他要做执棋者,要做掌控一切的人。既然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既然正道走不通,那他便不择手段,用最阴狠的计谋,最毒辣的手段,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胤禩不是要“宽仁”吗?不是要“心怀天下”吗?他偏要撕下那张伪善的面具,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位“八贤王”的真面目。
胤祥不是要倒向胤禩吗?他偏要让他们兄弟反目,让胤祥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父皇不是要否定他吗?他偏要让父皇看看,谁才是真正能扛起大清江山的人。
胤禛的眼底,渐渐褪去了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他站在庭院里,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洒在他的脸上。
凌晨时分,雍亲王府的密室里,烛火通明。
暗卫头领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胤禛站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锦盒是用上好的云锦缝制的,上面绣着暗龙纹,低调而奢华。
他缓缓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这枚扳指,是他贴身佩戴了二十多年的物件。是他年少时,父皇赏赐给他的。玉质温润,触手生暖,上面刻着一个“禛”字,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念想。
胤禛的指尖,轻轻拂过扳指上的纹路,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这枚扳指,即将成为一枚淬了毒的暗箭,射向他的兄弟,射向他的敌人。
“按计划,”胤禛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像一潭死水,没有半分起伏,“将它放到怡亲王府的书房。务必做得天衣无缝,务必让十三弟‘发现’它。”
暗卫头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知道这个计划的狠毒——这枚扳指是胤禛的贴身之物,若出现在怡亲王府,一旦被人发现,便会坐实“胤禛勾结胤祥”的罪名。而胤祥为了自证清白,必定会将扳指交给皇上,甚至会指证这是胤禛的栽赃。
到那时,无论真相如何,胤禩与胤祥之间,必会生出嫌隙。毕竟,胤祥是胤禩如今最倚重的兄弟,而胤禛是胤禩最大的政敌。皇上也会对胤禩产生猜忌——为何胤禛的扳指,会出现在胤祥的书房?是不是胤禩在背后策划,想要离间胤禛与胤祥?
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若成,可离间胤禩与康熙,离间胤禩与胤祥,让胤禩的“宽仁”形象,蒙上一层阴影;若败,也能污损胤禩的名声,让皇上对他产生怀疑,同时测试皇上的底线——看他究竟能容忍胤禩到何种地步。
暗卫头领喉结滚动,低声应道:“属下遵命。”
胤禛合上锦盒,递给他。指尖触碰到锦盒的瞬间,他微微一顿,随即松开手。
他看着暗卫头领躬身退下的背影,看着密室的门缓缓关上,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痛苦,是不甘,是愤怒,也是绝望。
他将自己所有的痛苦与恐惧,所有的不甘与怨恨,都转化为了对“敌人”的冷酷计算。他知道,自己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也无法回头。他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人,会用最阴狠的手段,去争夺那个父亲已明确不会给他的位置。
可他不在乎了。
他坚信,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那个位置,只有自己,才能拯救大清于胤禩的“伪善”统治之下。
胤禛走到窗边,推开窗。晨光熹微,照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黑暗。他看着庭院里的草木,看着那片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暴风雨,要来了。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