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的药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在小屋里绕着圈。李卫半靠在病床上,左肩裹着厚厚的白布,渗出的淡红血迹把布面浸得发暗。秦思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捏着块刚拧干的温帕子,正轻轻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还疼得厉害吗?”秦思琪的声音比平时软了许多,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关切。之前在马车上的慌乱劲儿还没散,此刻看着李卫苍白的脸,她心里像被细针扎着,连当年第一次登台唱错词的紧张,都没这么难熬。
李卫咧嘴想笑,可一动肩膀就扯得伤口发疼,疼得他龇牙咧嘴:“没事!这点疼算啥?想当年俺在家乡扛柴火,从半山腰摔下来,磕破了膝盖都没哼一声……”话没说完,就被秦思琪瞪了一眼,他赶紧闭了嘴,嘿嘿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姑娘,那些刺客为啥要冲您来啊?您平时除了唱戏,也没跟人结过仇啊。”
秦思琪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帕角被绞出几道褶子。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们要杀的,或许不是我,是……跟我有关系的人。”
李卫心里一动,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却没急着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透。
秦思琪抬头望向窗外,目光像是飘到了好几年前的杭州小巷,声音也带着几分悠远:“你之前问过我,认不认识柳如烟,对吧?”见李卫点头,她深吸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压在心里很久的石头,“其实,柳如烟是我亲姐姐,她原本叫秦如烟。”
“亲姐姐?”李卫愣了愣,这答案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以为两人只是同师学艺的冤家,没想到竟有这般亲近的关系。
“嗯。”秦思琪点头,声音轻了些,“我们爹娘走得早,从小就挤在城南的小破院里相依为命。后来杭州的苏先生收徒弟,我们俩一起去考,都被选上了。那时候多好啊,晚上她教我唱《游园》,我帮她梳辫子,有块糖都要掰成两半分着吃。”
说到这儿,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可很快又沉了下去:“后来苏先生说,我们俩都是唱旦角的好苗子,可杭州城里的‘旦角魁首’,只能有一个。从那时候起,啥都变了。她会偷偷把我练戏的水袖藏起来,我也会故意记错她要学的唱词。我们从拌嘴变成冷战,最后连话都不说了,苏先生劝了好几次,都没用。”
“三年前的戏班比试,赢的人能拿‘杭州第一旦角’的牌匾。我和她都上了台,最后我赢了。她当天晚上就收拾了东西,去了鸣春楼——那是锦乐班的死对头。临走前,她跟我说,以后她就叫柳如烟,再也不是我姐姐了。”秦思琪的声音发颤,眼里泛起了泪光,“我以为她只是气话,没想到她真的再也没回过那个小院,连过年都没给我捎过一句话。”
李卫递过一块干净帕子,轻声道:“姑娘,那时候你们都年轻,难免会为这些事钻牛角尖,不怪您。”
秦思琪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后来我听说,她在鸣春楼认识了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那书生长得白净,还会写几句歪诗,姐姐一下子就陷进去了。为了给那书生凑盘缠,她把自己攒了五年的银子都给了他,还跟戏班的人说,等那书生考中了,就会回来娶她。”
“可那书生走了之后,就没了音讯。”秦思琪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我托人去京城打听,才知道他考中了举人,转头就娶了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早把姐姐忘到九霄云外了。我想把这事告诉她,可她连见都不愿意见我,还说我是嫉妒她,编瞎话害她。”
“那柳如烟这次去京城,就是为了找这个书生?”李卫追问。
“肯定是。”秦思琪点头,“鸣春楼的老伙计跟我说,姐姐是主动要跟着那个姓王的商人去京城的,说要‘了却一桩心事’。我当时就猜到,她是去找那个书生了。可我万万没想到,她这一去,不仅自己没回来,还连累了鸣春楼满门,落得个秋后问斩的下场。”
说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姐姐到底做了啥,会被安上‘逆党’的罪名?那些刺客要杀我,是不是怕我知道姐姐的事,想斩草除根?”
李卫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肩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姑娘,您在杭州待着,怕是不安全了。那些人既然敢对您动手,肯定还会有下次。”
秦思琪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那我能去哪?锦乐班是我唯一的去处了……”
“您跟我去京城吧。”李卫忽然说,眼神格外认真,“我在京城有个远房亲戚,家里还算宽敞,能容下您。您去了京城,换个地方,换个身份,那些人就找不到您了。而且京城离杭州远,您也能安心些,说不定还能打听着姐姐的消息,找到那个书生,弄明白到底是咋回事。”
秦思琪愣住了,看着李卫认真的脸,心里又惊又暖。她没想到,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北方小子,会愿意带她走。
“您别担心,我不会让您受委屈的。”李卫赶紧补充,“到了京城,您要是还想唱戏,我就帮您找个小戏班;要是不想唱了,就在亲戚家歇着,我来想办法挣钱。您愿意跟我走吗?”
秦思琪看着李卫眼里的真诚,又想起他为自己挡箭时的模样,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暖的。
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我愿意。我跟你去京城。只是,你,应该不叫李三吧,我知道你接近我也是因为我的姐姐,我不傻,我就是不敢,就是害怕……你,你能保护我周全吗?”
李卫听到秦思琪这么说,心里提起了口气:“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的呀,白瞎我这么些天又打杂又唱戏的了。”
秦思琪噗嗤一声笑了:“哪有你这样学戏的,装的不像,想想还挺滑稽的。”
李卫尴尬地挠了挠头,但动作有点大疼的龇牙咧嘴,过了一会,他严肃的说:“思琪姑娘,我叫李卫,我没有恶意,我也是个穷苦人出身,但是我家主子收留了我,他是个大好人,一定会护你周全的!你跟我回去,到时候帮我指认那个书生!”
“好,我跟你走……”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台,落在两人身上,把药味都冲淡了些。秦思琪看着李卫的笑,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