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拆掉那天，向暖觉得自己像是刑满释放。虽然脚踝还不敢完全受力，走路需要借助拐杖，但至少摆脱了那笨重束缚。军医叮嘱要继续进行康复训练，避免剧烈运动。
“放心吧医生，我保证把它当祖宗供着！”向暖信誓旦旦，转头就拄着拐杖在医疗中心走廊里练习单脚跳，被护士长逮个正着，训了一顿。
郭婷已经随大部队前往下一个训练基地，临走时用力抱了抱她：“好好养着，补录考核的时候，别给咱们侦察兵丢人！”
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日子突然变得漫长。康复训练枯燥而缓慢，她大部分时间只能看书，或者看着窗外操场上其他队员生龙活虎地训练，心里像有猫爪在挠。
周三晚上变得格外珍贵。八点整，卫星电话准时响起。
“沈医生！”向暖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嗯。”沈时韫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脚踝恢复情况？”
“挺好的！石膏拆了！现在每天做康复，感觉一天比一天有力气！”向暖汇报得详细，恨不得把每天抬腿多少次都告诉他。
“循序渐进，不可冒进。”沈时韫的叮嘱永远带着医生式的冷静。
“知道啦！”向暖应着，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边的背景音，“你不在办公室？在外面吃饭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才传来回应：“嗯。有个学术晚宴。”
学术晚宴？向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穿着笔挺西装，端着酒杯，在一群学者专家中清冷独处的样子。肯定很好看。她心里有点痒痒的，又有点莫名的酸。那样的场合，一定有很多优秀的人吧？
“哦……”她声音低了下去，“那……是不是很忙？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沈时韫的回答很快，语气平淡却肯定。他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景噪音小了很多。“晚宴快结束了。”
向暖心里那点小酸涩瞬间被抚平。她开始叽叽喳喳地讲医疗中心的趣事，讲护士长有多严格，讲她偷偷练习单脚跳被抓住的糗事。
沈时韫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回应一个简短的“嗯”或者“注意安全”。
通话时间快结束时，向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沈时韫，你那边……一切都好吗？”她总觉得上次视频时，他眉宇间的疲惫不只是因为工作。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沉默。这沉默让向暖的心提了起来。
“还好。”他最终回答，声音听不出异常，“项目有些事务性工作。”
他没有多说，向暖也不好再问。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西北寂寥的夜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想起之前那个没有存储的国外号码，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超出工作压力的凝重。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种担忧，在几天后与连长的一次通话中，得到了微妙的印证。连长例行关心她的伤势，最后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对了，你那个医生男朋友，来头不小啊。上次帮你请假推迟选拔，院里领导都亲自过问了。这次美方那边好像有点什么动静，具体我不清楚，反正……你让他自己也多注意。”
美方？动静？
向暖的心猛地一沉。连长的话说得含糊，但结合沈时韫之前的异常，她几乎可以肯定，他遇到了麻烦，而且可能不小。
她立刻想给他打电话，拿起手机才想起今天不是周三。她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脚踝传来抗议的酸痛也顾不上了。
她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她得做点什么！可是她能做什么？她在几千公里外，还是个伤员。
就在这时，她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本沈时韫之前送给她的、被她当“武功秘籍”一样带来的神经解剖图谱。她想起他书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想起他对待医学时那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立刻拿起手机，不是打给沈时韫，而是拨通了郭婷的电话。
“婷哥！帮个忙！”电话一接通，向暖就急切地说，“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总院信息科？能不能帮我查点东西？不涉密！就是公开的学术信息！”
郭婷被她火急火燎的语气弄懵了：“查什么？”
“关于沈时韫医生，对，就是那个沈医生！他最近参与的那个中美联合研究项目，美方合作机构的背景，还有他们近期的一些学术动态和……可能的争议点。”向暖语速飞快，“特别是关于数据权和主导权方面的！”
郭婷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我去……你这是要干嘛？搞情报啊？”
“不是！”向暖急道，“我怀疑他那边遇到麻烦了，可能是美方在施压！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能帮到他的东西！哪怕只是多一点了解！”
郭婷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公开信息的话……我试试看。不过暖暖，你别抱太大希望，而且这事……”
“我知道我知道！绝对不让你为难！就是一些公开论文、学术新闻之类的！”向暖连忙保证。
挂了电话，向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她知道自己可能有点病急乱投医，但她无法忍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另一个战场孤军奋战。
她重新拿起那本神经解剖图谱，手指拂过书页上那些复杂而精密的线条。这是他的世界，她或许不懂那些高深的医学原理，但她懂得如何寻找“高地”，如何分析“敌情”。
接下来的两天，向暖一边做着康复训练，一边利用所有能接触到的网络资源（权限极其有限），结合郭婷表哥那边零碎反馈过来的一些公开信息，拼命梳理着关于那个美方机构的情况。
她发现，那家机构虽然名声显赫，但近年来确实在几家国际学术论坛上，因为数据共享的争议而受到过一些质疑。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但足以拼凑出一个可能的轮廓——美方试图利用更强势的地位，获取本不属于他们的核心数据和主导权。
而沈时韫，无疑是坚守协议底线、阻挡他们野心的那块最硬的石头。
周三晚上，向暖握着卫星电话，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八点整，电话接通。
“沈时韫！”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疲惫。
向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汇报自己的情况，而是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主题：“沈时韫，你最近……是不是在项目上遇到麻烦了？关于数据权和主导权的？”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向暖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你怎么知道？”沈时韫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讶？
“我……我猜的。”向暖咽了口唾沫，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以及基于那些公开信息做出的推测，尽量清晰、有条理地说了出来。她没有提及郭婷的表哥，只说是自己查到的。
说完，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沉默。
向暖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越界，会不会让他觉得被窥探。
良久，沈时韫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喜怒：“……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向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他还是觉得她多管闲事了吗？
就在她鼻子发酸，准备道歉时，沈时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复杂的情绪，似乎有惊讶，有无奈，还有一丝极淡的……暖意？
“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许，“……谢谢。”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向暖心中所有的阴霾和不安！
他没有生气！他还谢谢她！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沈时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专心养伤。这些事情，我会处理。”
“嗯！”向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雀跃，“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电话那头，沈时韫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耳边是她清脆而坚定的声音，“你不是一个人”。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她可能正拄着拐杖，却眼神亮晶晶地对着电话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如同沉默已久的地下水，终于找到了裂缝，无声而剧烈地冲击着他一直以来坚固的心防。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样一个看似莽撞、直率，却又在某些时候敏锐得惊人的姑娘，以这样一种方式，从遥远的西北，精准地触碰到他世界里的暗流。
这感觉，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