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那句“想一想我们到底合不合适”,像一记闷棍,敲得沈时韫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宁。他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但手术间隙、写病历的停顿时分,向暖强忍泪水的通红眼眶和那句“被你推开”的指控,总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
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沉浸在冰冷的数据和病例中。心里某个角落,因为那个小太阳的闯入而变得柔软,也因为她此刻的疏离而空落落的疼。
周五深夜,他处理完最后一个危重病人的突发状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办公室。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却已经好几天没有任何新消息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停留在她决绝离开咖啡馆的那天。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输入,删除,再输入。那些严谨的医学论文他可以洋洋洒洒写上万言,此刻却连一句合适的开场白都组织不起来。
最终,他放弃了文字,翻开了手机相册。里面存着不少他自己都未曾留意时拍下的照片——有她训练后大汗淋漓却笑容灿烂对着镜头的自拍;有她偷偷放在他办公室门口、画着滑稽笑脸的便当盒;有她在博物馆指着展品、眼睛发亮提问的侧影;甚至还有一张,是她某次睡着时,他鬼使神差拍下的、她抱着他外套蜷在值班室椅子上的模糊照片。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屏幕,最后停留在其中一张上——那是她夜奔送温暖那晚,在IcU外,裹着他的行军毯,挺直背脊像个哨兵一样盯着监护仪的侧影。光影勾勒出她专注而坚定的轮廓。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退出相册,点开对话框,将这张照片发了过去。没有配任何文字。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后,他才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大事,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在寂静的夜里,跳得有些失序。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低头,一种笨拙的示弱。他只是……想让她看到。看到那个在他最疲惫、最需要支撑的时刻,不顾一切奔向他、试图用自己单薄肩膀为他分担一点的她。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应。或许,只要她不再次拉黑他,就已是万幸。
……
部队招待所里,向暖同样失眠了。
她正对着那张几乎要填完的野外集训申请表发呆。“申请人签名”那一栏依旧空白。白天训练时那股“眼不见为净”的狠劲,在夜深人静时消散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纠结和……思念。
她气他,怨他,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他沉默时紧蹙的眉头,是他眼底深藏的疲惫,是陈主任那句“他习惯了自己扛”。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忽然亮起,微弱的光映亮了她带着困惑的脸。她拿起来,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旁出现了红色数字“1”。
她的心猛地一跳。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长篇解释或再次道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光线昏暗,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在IcU外的侧影。裹着那条熟悉的行军毯,坐得笔直,像个坚守岗位的士兵。
他发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
向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怒火和委屈像是被这张无声的照片悄然戳破了一个小口,一种更复杂、更柔软的情绪慢慢流淌出来。
她想起那晚他接过牛奶时微怔的眼神,想起他裹着毯子靠在墙上小憩时难得的顺从,想起他醒来后那句带着温度的“谢谢”……
他并非无动于衷。他只是……用了一种她当时没能理解的、属于沈时韫的方式,记住了那一刻。
她忽然明白了。这张照片,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回应和……挽留。他在用他笨拙的方式告诉她:我记得。我记得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并非无关紧要。
眼眶又开始发热,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
她关掉图片,手指在对话框上徘徊。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最终,她也什么都没回。只是将那张照片,默默保存了下来。
有些隔阂,不是一句道歉或一张照片就能立刻消除。她需要时间消化,他也需要时间学习如何正确地“依赖”。
但至少,这缕从冰裂缝隙中透出的微光,让她觉得,或许……还不至于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那张申请表,看了片刻,然后将其对折,再对折,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先……不走了吧。
给他,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夜色深沉。
两座沉默的孤岛,隔着遥远的距离,各自怀揣着心事,却在同一片星空下,因为同一张照片,而悄然改变着内心的轨迹。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