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城要塞地下的废弃管网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处不在的潮湿、锈蚀和寂静。对于藏身于此的“扳手”来说，每一秒都像是在绷紧的钢丝上煎熬。上方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能量扫描的微弱嗡鸣、以及偶尔划破死寂的警报声，都像重锤敲打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
他蜷缩在自己的秘密工作室里，靠着之前囤积的、如今已所剩无几的压缩口粮和收集的冷凝水度日。那台简陋的监听设备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静默状态，他不敢耗用宝贵的能源，只能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敢短暂启动，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徒劳地捕捉着来自上方世界的碎片化声音。
他听到的，大多是令人绝望的内容：更频繁的巡逻、更严厉的宵禁通告、偶尔短暂激烈的交火声后又归于死寂……“欧米伽指令”像一层不断增厚的冰壳，将整座城市封冻得越来越死。
但今天，在一次极其短暂的监听中，他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那不是大规模的调动，也不是熟悉的巡逻节奏。而是一种……更加急促、更加集中的脚步声和能量载具的低鸣，方向直指要塞的核心区域——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如今已成为噩梦工厂的实验室方向。
紧接着，是一段被距离和层层屏障削弱、却依旧能听出异常的广播指令碎片：
“……所有……b区守卫……立即向第七通道集结……重复……最高优先级……** containment breach** （收容失效）……”
收容失效？！
扳手的心脏猛地一缩！实验室里那些东西……跑出来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几乎被绝望淹没的意识！
混乱！这是前所未有的混乱！伯瓦尔和玛尔拉的注意力必然被完全吸引！要塞的监控和守卫力量会出现短暂的真空和混乱！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吗？不，这甚至比他期待的更好！这是灾难，但也是掩护！
他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瘸腿的、被遗弃的老工匠……
不！他不仅仅是个工匠！他是这座要塞无数老旧管道和暗道的活地图！他是唯一知道那些连设计图都已遗失的、连接着实验室外围废弃物排放系统的原始管道路线的人！
一个计划，一个疯狂、致命、却可能是唯一机会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知道一条极其古老、几乎被遗忘的维护通道，可以绕过大部分新型监控，通往实验室区域的一个废弃的初级过滤口。那里虽然无法进入核心区，但或许……能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甚至……做点什么？
风险巨大。一旦离开这个相对安全的窝点，一旦在管道中遇到巡逻的构造体或能量嗅探犬，他必死无疑。即便成功抵达，他又能做什么？他手无寸铁，只有一些自制的简陋工具。
但如果不做点什么……如果让伯瓦尔和玛尔拉轻松控制住这次“收容失效”，那么一切又将回归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甚至可能变得更加严酷。
他想起了那些监听记录中的惨嚎，想起了那个精灵潜行者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自己被迫离开心爱工坊时的愤怒与不甘。
够了。
沉默的观察已经够了。苟延残喘已经够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往那冰冷的机器里，扔进一把扳手，卡住它一瞬间的齿轮！
决心已定。扳手不再犹豫。他迅速行动起来，将最后一点口粮塞进口袋，检查了一下那柄跟随他多年、如今既是工具也是武器的大型活动扳手。他拿出一罐特制的油脂，仔细涂抹在关节和金属假腿上，尽量减少移动时可能发出的声响。
最后，他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他许久、如今却如同囚笼般的地下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然后，他推开一扇极其隐蔽的、通往更深层管网的暗门，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那无边黑暗、散发着陈腐气味的迷宫之中。
他的移动缓慢而艰难，瘸腿在狭窄冰冷的管道中拖行，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次都让他心跳骤停。他依靠着记忆和指尖的触感，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避开那些可能发出声响的松动锈片，绕过那些新安装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监控节点。
上方的混乱似乎仍在持续。隐约的奔跑声、喊叫声、以及某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嘶吼声，透过厚厚的金属和石壁传来，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耗尽全力时，终于摸到了那条记忆中的、更加狭窄的垂直管道。他艰难地向上攀爬，假腿与管壁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无比清晰。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向上。
终于，他抵达了预估的位置。头顶是一个沉重的、锈死的格栅——那个废弃的初级过滤口。他拿出扳手，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撬动那早已锈蚀的合页。
嘎吱——
一声令人心悸的金属呻吟在管道中回荡。
扳手立刻停下动作，屏息凝神，心脏狂跳。
等待了几秒，没有引来任何反应。上方的混乱似乎掩盖了这微小的声响。
他再次用力，终于将格栅撬开一道足以让他观察外界的缝隙。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奥术灼烧、血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烂甜腻气味的空气瞬间涌入，让他几乎窒息！
他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外面是一条辅助走廊，此刻灯光昏暗，不断明灭闪烁，显然能源受到了影响。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仪器零件和……暗红色的、粘稠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粘液！
远处，传来激烈的交战声：能量武器的嗡鸣、士兵的怒吼、以及那种非人的、疯狂的嘶嚎和撞击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他这边靠近！扳手立刻缩回头，紧紧贴在管道壁上。
透过缝隙，他看到一队黑甲士兵且战且退，他们的武器疯狂地向走廊另一端倾泻着能量光束。而他们的对手……
那是一个……怪物。
它依稀还能看出一点人形，但全身的皮肤仿佛融化后又重新凝固，布满了扭曲的肉瘤和不断开合的裂缝。它的一条手臂异化成巨大的、骨质般的镰刀，轻易地劈开士兵的盔甲！它的移动方式诡异而迅速，口中发出令人疯狂的、混合着多种声音的嚎叫！
更可怕的是，它身上不断滴落的暗红色粘液，似乎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和……传染性！一个被粘液溅到的士兵惨叫着倒下，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同样的恐怖异变！
收容失效！真的是最糟糕的那种！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扳手看到了一个更加令他心悸的景象：
在走廊另一端，高阶审查官玛尔拉在一个小队精锐护卫的保护下，正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兴奋地）操作着一个手持仪器，似乎在记录和分析着那怪物的数据，完全不顾前方士兵的死活！她的眼中闪烁着那种扳手在实验室监听中听到的、非人的狂热！
而更远处，一个高大的、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伯瓦尔？）正静静地站立着，观看着这场血腥的屠杀，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评估一件武器的测试效果。
愤怒和恶心瞬间淹没了扳手！
这些疯子！他们根本不是在控制灾难，他们是在评估！在收集数据！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阻止他们！至少……必须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最终落在了不远处墙壁上一个闪烁着故障指示灯的老旧应急通讯面板上。那是要塞最古老的内部通讯系统的一部分，早已被淘汰，但线路可能还在！
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涌上心头。
他估算着距离，估算着风险。从那格栅口到通讯面板，大约十米。中间没有任何遮挡，完全暴露在走廊中。
几乎是自杀。
但他看到了那个正在异变的士兵痛苦扭曲的脸，看到了玛尔拉那冰冷的狂热，看到了阴影中那个无动于衷的身影。
够了。真的够了。
扳手深吸一口那污浊腥臭的空气，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属于工匠的、计算般的冷静。
他猛地用尽全力，彻底撬开那沉重的格栅！
然后，他如同一个从地狱深渊中爬出的复仇幽灵，拖着那条瘸腿，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应急通讯面板！
他的突然出现，让交战双方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什么人？！” “拦住他！”
子弹和能量光束瞬间向他倾泻而来！
扳手无视一切，扑到面板前，用他那双熟悉工具的手，粗暴地扯开面板外壳，露出了里面老旧的线路！他根本不懂复杂的通讯编码，他只知道一件事——如何制造最大的噪音！
他抓起两根最主要的电源线，用他那把巨大的扳手，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耀眼的电火花瞬间爆发！整个走廊的灯光彻底熄灭，随即应急红灯疯狂闪烁！
强大的电流瞬间过载了古老的线路，甚至反向涌入了要塞的部分通讯网络！
一阵尖锐、失真、却足以覆盖所有频道的最高优先级干扰噪音，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瞬间通过所有尚能工作的内部通讯器，以及……部分对外联系的备用线路，爆发了出去！
“呃啊——！”扳手在强大的电流和随之而来的无数射击中，身体剧烈颤抖，重重地向后倒下。
在他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阴影中的身影（伯瓦尔）猛地转过头，那双暗红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准确地……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眼中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闪过一丝……极其意外的、仿佛被蝼蚁蛰痛般的……震怒。
够了。
扳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扭曲的、满足的笑意，随即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发出的噪音很快被切断，走廊的灯光逐渐恢复。
但那条包含了最高优先级干扰信号、蕴含着极端异常能量读数、以及一个古老通讯端口突然激活又湮灭信息的死亡讯号，已经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滴，沿着所有能用的线路，向着要塞内外，向着所有仍在监听这片频道的耳朵，扩散开去。
一个工匠最后的、用生命发出的……扳手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