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凯歌未曾奏响,暴风城便被投入了一口无声的坩埚,在文火慢炖的焦虑与绝望中备受煎熬。官方发布了国王因伤势过重需要长期静养、由伯瓦尔公爵再度摄政的公告,勉强维持着王国的表面运转。但高层核心人物心中都清楚,铁王座之上悬着的,是一把并未消失、只是暂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安度因·乌瑞恩的医疗室成了整个暴风城最寂静,也最沉重的地方。
他依旧沉睡,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昆虫,生命体征依靠魔法和药剂维持在最微弱的平衡线上。那顶王冠死寂地贴合在他的额头,冰冷的金属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道无法移除的、丑陋的伤疤,一个沉默的诅咒。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在要塞内暂住下来。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那间冰霜实验室里,与卡雷尔法师等人一起,试图用各种奥术手段分析王冠“沉寂”后的状态,寻找任何可能安全唤醒安度因或削弱王冠影响的方法,但进展微乎其微。那东西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顽铁,拒绝透露任何信息,也拒绝任何形式的能量渗透。
伯瓦尔·弗塔根公爵扛起了整个王国的重担。他坐镇王座厅,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应对着各方对于国王情况的试探和疑虑,眼神日益疲惫,眉间的刻痕也越来越深。他每天都会在安度因的病床前站立良久,沉默得像一尊覆盖着悲伤的铠甲雕像。
大主教本尼迪塔斯几乎将大教堂搬到了要塞。他轮番带领最高阶的牧师,持续不断地为安度因施加最温和的圣光抚慰和生命祈祷,不敢有丝毫携带。他们不再试图挑战王冠,只是竭尽全力地守护着那一点微弱如星火的生机,如同守护着暴风城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火种。
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声地流逝。
直到一个深夜。
医疗室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魔法灯,本尼迪塔斯刚刚结束一轮漫长的祈祷,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假寐。值守的医疗官也在门外打着盹。
一片死寂中,躺在床上的安度因,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后,又是一下。
他的手指,那放在毛毯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痉挛般地弯曲了一下。
仿佛一个在深海中窒息了太久的人,终于挣扎着触碰到了一丝微弱的氧气。
本尼迪塔斯猛地惊醒,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扑到床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安度因的脸,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陛……下?”他的声音干涩颤抖,轻得如同耳语,生怕惊散了这微不足道的迹象。
没有回应。
但几秒之后,安度因的眉头极其困难地蹙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本尼迪塔斯立刻将耳朵凑近。
“……冷……”
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音节,艰难地逸出那苍白的嘴唇。
cold (冷)?
本尼迪塔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希望与恐惧的战栗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直起身,对着门外低吼:“快!去请吉安娜女士和伯瓦尔公爵!立刻!陛下有反应了!”
整个要塞沉睡的寂静被瞬间打破!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伯瓦尔几乎是穿着睡袍就冲了进来,吉安娜也很快赶到,发丝略显凌乱,眼中却毫无睡意,只有锐利的清醒。
他们围在床边,屏息凝神地看着。
安度因依旧昏迷,但显然不再是之前那种彻底的死寂。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无意识的颤动,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
“……深……处……”他又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在说话!”伯瓦尔的声音因激动而压抑不住地颤抖,巨大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
吉安娜却脸色凝重。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光,小心翼翼地避开王冠,点在他的眉心。
她的脸色瞬间一变。
“不对……”她低声道,“不是清醒……他的意识活动在加剧,但非常……混乱、痛苦。像是在……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拖住!”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安度因的身体突然剧烈地一颤,猛地开始挣扎起来!虽然虚弱,但那动作却充满了莫名的惊惧和抗拒!
“不……!”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充满痛苦的呻吟,“……离开……!”
本尼迪塔斯试图用温和的圣光安抚他,但那光芒一靠近,安度因的反应反而更加剧烈,仿佛那圣光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停下!”吉安娜厉声阻止,“他的精神现在极度脆弱,任何外部刺激都可能造成更深的伤害!”
就在这时,那顶一直死寂的王冠,突然又有了变化!
那蓝宝石深处凝固的、灰败的黑痕,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一颗死去已久的心脏,被强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发生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抽搐!
虽然没有能量散发,没有低语重现,但仅仅是这个细微的动作,就让房间内的三人瞬间如坠冰窟!
它没死! 它只是在……休眠? 或者说,它在……适应?适应这具虚弱不堪的宿主身体,适应这没有外部裂隙能量支援的新环境?
安度因的挣扎和呓语,是否正是他与体内这片“静默之礁”下再次开始活动的“毒海”进行的新一轮抗争?
“他正在尝试醒来……”吉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更深的不安,“用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方式……在与那东西争夺他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呓语,可能都是他灵魂在极度虚弱下,对再次开始渗透的腐蚀的本能反抗!
伯瓦尔看着床上那脆弱不堪、却在进行着无人能见之战争的年轻国王,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触碰都成为一种可能存在的伤害。
希望如同黑暗中瞥见的一丝微光,却立刻被更加浓重的阴影所笼罩。
安度因的挣扎渐渐平息下去,再次陷入那种令人担忧的、看似平静的昏睡。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额角的冷汗,证明着那场战争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更隐蔽的层面。
王冠上的黑痕,也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一下波动,只是一个错觉。
医疗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寂静,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他们的国王,正在一片无人能够援助的、名为“复苏”的险滩上,独自与附骨的噩梦搏斗。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可能是回归的征兆,也可能是……彻底沉沦的开始。
静默之礁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