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碑顶,将他外袍撕裂的边角卷起,又重重拍在石面上。路明站在那里,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碎玉的温热。下方,幸存者陆续聚拢,有人抬着伤员,有人默默清点遗物,火把一盏接一盏亮起,映照出焦土上的血痕与残兵。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直到一名东翼巡哨踉跄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大人,我们……赢了。”
“赢了?”路明缓缓收回手,转过身,目光扫过人群,“你们看见多少人倒下?看见多少战区失守?看见多少同袍死在调度未至的十二息里?”
没人回应。欢呼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喘息与低垂的眼。
他走下碑顶,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断裂的阵纹上。左臂仍软垂着,肩头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他在废墟中央站定,环视四周:“就地坐下。不设席位,不分高低。今日不说功,只问过。”
众人迟疑片刻,陆续席地而坐。有老将靠在断碑旁,有年轻弟子抱着残剑蜷身而坐,远处还有人在搬运尸首,但无人离开。
“我先说。”路明盘膝落座,双手置于膝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一战,我赌赢了。可赌,不能成常策。若我晚半步点燃引线,若封印之力差一丝爆发,若七魂未能归位——你们告诉我,洪荒还能撑多久?”
南岭一位阵法师抬头:“若非你断后冲锋,西隙早已沦陷……”
“所以,下次还要等一个人去断后?”路明打断他,“下次,若我不在呢?若敌军不来正面,改袭学宫、断水源、焚典籍呢?”
那人语塞。
路明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道光幕浮现,正是战场回放——先锋溃退时东原援军滞后九息,北矿防线崩塌前三次求援无应答,裂穹崖节点被控前长达十四息无人察觉异常。
“这不是谁的错。”他语气平静,“这是体系的病。我们打的是散仗,靠的是热血与侥幸。敌人用万灵寂灭阵抽离灵力时,我们的电网还在各自为战,没有联动预警;他们埋设三处节点,我们竟无一人提前识破意图。”
东翼一位统领皱眉:“可你不是截获了密令?反向监听已启用。”
“那是因为我亲自盯了七日。”路明盯着他,“若我不在,谁能发现频段规律?谁能判断那是集结信号而非干扰?情报不该系于一人之觉。”
场中再度安静。
“所以,”他继续道,“我们不能再靠‘有人能扛’来活下去。我们要建一个,哪怕最弱之人也能守住的局。”
“如何建?”有人问。
路明从怀中取出一块灵石简,放在身前:“我说三点——固防、强训、兴文。三者并行,缺一不可。”
“固防,不只是修碑补阵。”他指向北方,“要在七战区之间建立轮防制,每月调换驻守区域,让每一支队伍都熟悉全线地形与阵眼位置。同时,在沉沙谷、冰脊带设立两处中枢哨所,接入现有监听网,实现跨区即时传讯。”
“强训,不止是练招。”他顿了顿,“要设战技交流院,各战区选派精锐互授战术,尤其针对敌方符傀阵、能量抽取类法术,总结应对之法。每季举行演武,模拟突袭、断联、孤守等极端情境。”
“至于兴文……”他声音微沉,“此战损毁典籍三百余卷,学宫传承几近中断。必须重修古籍,收录此役所有阵法变化、敌术解析、牺牲者名录。凡参战者,皆入英名册,永祀未来学宫大殿。”
人群中响起低语,有人点头,有人记录,也有人面露难色。
“边境苦战多年,如今该休养生息。”一名来自内陆的执事开口,“若再抽调人力轮防、演武,百姓如何耕种?资源如何恢复?”
“你说得对。”路明看着他,“民生不可废。所以我提议,三年内实行‘双轨制’——战备力量保持五成在线,其余轮替返乡重建。每域划出专田供养军属,由联防司统一调配物资。”
“可钱从哪来?材料从哪来?”
“缴获的敌方核心已拆解分析,部分可逆向供能。”路明道,“南岭钟脉余振尚未完全平息,可引导其为基建供力。另外,十域废墟中尚存大量可用建材,组织民众回收,按劳计功,既促重建,也稳人心。”
“那学宫呢?”另一人问,“书没了,师亡了,怎么兴文?”
“人还在。”路明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位活下来的老将、阵法师、巡查使,都是活的典籍。我建议设立‘口述传承’制度,由专人记录他们的经验,逐字刻录。同时开放禁地藏经洞,允许学者进入抄录残卷。”
“可藏经洞历来只有宗主可入……”
“旧规因时而立。”路明淡淡道,“如今洪荒将倾之时保下的规矩,若成了阻碍重生的枷锁,那就该砸了它。”
众人怔住。
片刻后,南岭阵法师低声开口:“我愿牵头整理阵法卷。”
“我负责战技归档。”东翼统领接话。
“内陆可承担粮秣调度。”那位执事也改了语气,“但需确保前线不额外征调。”
“可以。”路明点头,“所有决策,由联防司集体议定,每月公示收支与进度。不搞独断,也不允推诿。”
他拿起灵石简,开始书写。一笔一划,稳而深,刻痕泛起微光。
“目前草案如下:《洪荒五年振兴纲要》——第一年,修复主防线,完成首轮轮防部署;第二年,建成两处中枢哨所,启动战技院试运行;第三年,恢复学宫授课,出版首批战录;第四年,打通十域通路,重建天梯基座;第五年,全面检验防御体系,举行大演武。”
他写完最后一笔,抬头:“诸位若有补充,现在提。”
“加一条。”一位老医师举起手,“设立战伤抚恤制。凡重伤致残者,终身供给疗养丹药,子女免役入学。”
路明提笔,在末尾添上:“凡参战负伤者,皆享医阁优先救治,其家三代免赋税。”
又有人提议:“是否该追查敌方残余?他们虽败,未必无再起之心。”
“已在做。”路明道,“监听网持续运作,北方百里外设三道暗哨线,每日巡查。此外,我会亲自审阅每一份战报残页,寻找线索。”
他合上灵石简,目光沉静:“我们不是为了打赢下一仗而准备,是为了让后代不必再打这一仗。”
夜风穿行于断碑之间,火把忽明忽暗。有人低头修改笔记,有人交头接耳,讨论细节。一名年轻弟子捧着空白灵简走到他面前:“我能……记录这些吗?”
路明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简递出:“拿去抄。”
他缓缓起身,走向护界碑底。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在焦黑的地面上。他停下,负手而立,望着北方天际。
就在此时,一名巡哨快步奔来,手中握着一枚仍在震颤的传讯石。
路明没有回头,只问:“何事?”
“北矿方向……侦测到微弱能量波动,频率与敌方密令相似,持续三息后消失。”
他眉头微动,指尖轻轻敲了敲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