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节奏明显加快了。早晚练拳,上午理论,下午我继续跟宋小梅处理药材,秦牧和温琴他们则开始接触更深入的诊断知识,偶尔还有模拟诊治。晚上,雷打不动的站桩。
我渐渐发现,站桩虽然辛苦,但每次站完,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有种奇异的清明感,第二天练拳也似乎更顺畅了些。
处理药材时,指尖的触感仿佛也更敏锐了一点,能更清晰地分辨出不同药材的细微质地差异。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师父说的“打根基”的效果,还是只是心理作用。
这天下午,我正在捣药,张老头又溜达了过来。他这次没看我的成果,而是拿起我刚刚处理好的一批晒干的薄荷叶,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
“晓阳,”他忽然开口,“你觉得这薄荷,有何特性?”
我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这几天接触的感觉,组织着语言:
“闻着清凉,尝起来有点辣辣的,又带点甜。感觉……像是能散开什么东西,让人头脑清醒。”
我这话说得没什么术语,完全是自己直观的感受。说完有点忐忑,怕师父觉得不专业。
没想到张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点点头:“‘散开’……说得不错。薄荷,辛凉发散,清利头目。你感觉到了它的‘发散’之性。继续。”
他又问了另外几种我处理过的药材,如当归、甘草、生姜。我都尽量用自己感受到的“热”、“甘缓”、“辛辣温散”之类的词来描述。师父听得认真,偶尔点头,不再像最初那样只是沉默。
最后,他放下药材,看着我,缓缓道:“医道,始于感知。望闻问切,皆是感知。你现在用手、用鼻、用口,甚至用意,去感知药材的‘性’,这是第一步。待到你能感知人体气血的‘性’,便是入门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感知方式,与他人不同。不必强求一致,找到你自己的路。”
说完,他又背着手走了。
我站在原地,回味着师父的话。“感知”、“性”、“自己的路”……这些词在我脑子里盘旋。我隐约感觉到,师父教我的,似乎真的不是单纯的医术,而是某种更基础、更贴近本源的东西。这让我对下午枯燥的药材处理工作,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好奇心。
晚课站桩时,我尝试着将注意力放在呼吸上,感受气息在体内的流动,虽然依旧杂念纷飞,但比最初纯粹硬扛的感觉要好一些。站完桩,温琴凑过来小声说:“哎,我发现你今晚站得比前两天稳当了点。”
我笑了笑:“可能快习惯了吧。”
月光下,我们并肩往屋里走。别墅里灯火通明,传来秦牧和陈军讨论医术的声音。
叶凛夜师兄在院子里缓缓打着拳,动作如行云流水。
宋小梅大概还在药房整理。
这个坐落在城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古老别墅。
日子像山涧溪流,看似平静,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淌。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我的生活形成了新的规律:拳脚功夫日渐熟练,叶凛夜师兄指出我的动作里多了几分沉稳,少了最初的浮躁;站桩的时间也从一刻钟延长到了半小时,虽然依旧会腿酸脚麻,但那种站完后神清气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下午在处理间,我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各种工具,切出的药片厚薄均匀,研磨的粉末细腻适中,宋小梅偶尔会对我点点头,这在她那里算是极高的赞许了。
更重要的是,我似乎真的开始能“感知”到一些东西了。不仅仅是药材的凉热温平,有时手指触碰某些特定的药材,比如年份久远的野山参,或是经过特殊炮制的附子,会隐隐有种微弱的、难以言喻的“触动感”,像是指尖轻轻划过丝绸,又像是靠近一团温暖的火焰。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每次感受到,都会让我对师父说的“气”和“性”多一分模糊的理解。
秦牧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他已经开始学习简单的方剂,并能根据模型模拟的复杂脉象,提出初步的诊疗思路。张老头对他要求极为严格,常常一个问题追问到底,秦牧虽偶有疏漏,但总能迅速调整,展现出扎实的基础和强大的学习能力。他俨然成了我们之中的“学霸”,陈军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崇拜。
温琴依旧是我行我素,理论课上偶尔会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让师父也需沉吟片刻才能解答。实践操作时,她手法灵巧,尤其在针灸模型上认穴极准,连叶凛夜师兄都私下说过她有天赋。但她似乎对超越秦牧没什么执念,更多是一种“我懂我的,你强你的”的洒脱。
这天下午,我正按照宋小梅的吩咐,将一批新收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鲜地黄进行初步清洗和切片。鲜地黄汁液粘稠,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我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根块上的泥土,忽然,指尖传来一种异常沉坠、阴凉的感觉,比平时接触干地黄时要强烈数倍,仿佛捏着一块浸透了寒气的沉重石头。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更仔细地去感受。那种“沉坠阴凉”的特性非常鲜明,与我之前感受过的任何药材都不同。我忍不住拿起一小片切好的地黄,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土腥味和特有的甘味,似乎还有一种……吸纳的感觉?好像它本身就是一个微小的漩涡,在吸收着周围的气息。
“感觉不对?”宋小梅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轻声问。她很少主动开口。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尝试描述:“感觉很沉,很凉,好像……能往下走,往里收?”
宋小梅看了看我手中的地黄,又看了看我,沉默了片刻,才说:“鲜地黄,性甘苦寒,质润多液,主入心、肝、肾经。功擅清热凉血,养阴生津。其性下行,善入下焦滋阴。你感觉到的‘沉坠’、‘收纳’,便是其滋阴降火的药性体现。”
她这番解释,比师父说的更具体,也更贴近我的感受。我恍然大悟,原来那种抽象的“性”,真的可以通过触感去捕捉。
“谢谢小梅。”我由衷地道谢。
宋小梅微微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又回去忙自己的了。但经过这次,我感觉和她之间似乎多了层无声的默契。
晚课站桩时,我脑子里还回想着下午感受的地黄药性。我尝试着在站桩时,将意念微微沉向小腹丹田,想象着如同地黄那般“收纳”、“下沉”的感觉。奇妙的是,这么一做,原本站到后期容易浮起来的气息,似乎真的沉稳了一些,双腿的酸胀感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收功后,叶凛夜师兄罕见地多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今晚桩功,有点样子了。”
我心里一喜,这可是来自这位冷面师兄的肯定!
温琴也凑过来,好奇地打量我:“行啊晓阳,偷偷用功了?感觉你刚才站得特别定。”
我嘿嘿一笑,有点小得意地把下午感受地黄药性和站桩时的联想告诉了她。
温琴听得眼睛发亮:“还能这样?把药性感悟用到练功上?师父这教学方法……真是够特别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看来,你这‘赠品’说不定真是个宝贝呢?秦牧理论强,但好像没听他说过有这种体会。”
正说着,秦牧和陈军也从旁边走过。秦牧似乎听到了我们后半句话,脚步微顿,侧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平静无波,但我觉得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审视。他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陈军倒是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晓阳师兄,站完桩感觉真好!就是腿还有点软。”
我看着秦牧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得意慢慢沉淀下来。秦牧走的是堂堂正正、根基扎实的路子,进度快,成效显。而我这条路,玄乎其玄,进展缓慢,甚至不知道最终会通向哪里。师父的“特别安排”,是捷径,还是歧路?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第二天上午,理论课的内容是“君臣佐使”的方剂配伍原则。张老头讲得深入浅出,秦牧听得全神贯注,频频点头。我努力跟着听,但那些“君药”、“臣药”、“佐制药”、“引经药”的关系,在我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课间休息时,张老头忽然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个古朴的小木盒。
“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打开盒盖,里面铺着红色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比指甲盖略大的圆形玉佩。玉佩色泽温润,呈淡青色,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朴的云纹,触手生温。
“师父,这是?”
“戴着。”张老头言简意赅,“贴身戴,不要离身。有助于你凝神静气,稳固根基。”
我依言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玉佩贴着皮肤,传来一阵持续的、温和的暖意,非常舒服。我隐隐觉得,这玉佩似乎不简单,可能和那“灵力”有关,但师父不说,我也不好多问。
“谢谢师父。”我恭敬地说。
张老头“嗯”了一声,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去吧。”
戴上玉佩后,我并没有立刻感觉到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下午处理药材,尤其是晚上站桩时,那种玉佩传来的温润感,仿佛真的让我的心神更容易安定下来,对外界药材或自身气血的“感知”,似乎也清晰了一丝丝。
这枚玉佩,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醒,告诉我这条路虽然模糊,但师父一直在前方指引。我需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一步一步,用自己的方式去感知,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