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修士败退,那轮取代天日的巨大明月虚影彻底消散,只留下被月华涤荡过、更显死寂与破败的万里长空。万魔崖上下,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欢呼经久不息,无数魔修、鬼兵跪伏在地,向着幽冥主殿之巅那道重新闭合的石门,献上最虔诚、最狂热的敬畏。
“帝君无敌!”
“魔焰永恒!”
声浪如潮,席卷四野,仿佛连天地间残留的太阴寒气都被这股炽烈的魔念冲散。
然而,在这份胜利的喧嚣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幽冥主殿深处,闭关密室内。
叶无忌盘坐于虚空,周身气息不再如之前那般狂暴肆虐,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黑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那是魔元近乎枯竭、神魂遭受重创最直接的体现。
硬撼月殒天殇,强行催动寂灭帝拳,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更是引动了之前吞噬天道意志未愈的暗伤。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他那双紧闭的眼眸之下,意识却如同风暴中的孤舟,正面临着比广寒宫主更加凶险的危机!
识海,这片原本由寂灭魔意与幽冥帝印共同主宰的领域,此刻正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疯狂撕扯。
一边,是原本占据绝对主导的、漆黑深邃的寂灭魔意。它如同顽固的礁石,依旧散发着终结万物、让一切归于虚无的本源气息,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范围也被压缩。
另一边,则是新生的、却带着令人心悸的贪婪与暴戾的意志——魔婴!
这由叶无忌自身恶念魂魄,吸收万魂能量所化的第二魂魄,在叶无忌本体最虚弱的时刻,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桀桀桀……本体,你太虚弱了!”
一个尖锐、扭曲,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恶意的声音,在叶无忌的识海中直接响起。那团原本被养魂珠光芒勉强束缚在角落的漆黑人形虚影——魔婴,此刻正疯狂膨胀、扭动,试图冲破束缚!
它通体漆黑,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与叶无忌魔瞳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肆无忌惮的血色光芒。它代表着叶无忌剥离出去的所有恶念:对力量的贪婪,对杀戮的渴望,对背叛的猜忌,以及……对彻底“自由”、不受任何约束(包括本体意识约束)的极致向往!
“将身体交给我!”魔婴发出刺耳的尖啸,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亿万根毒针,狠狠刺向叶无忌的主魂,“我能更快地吞噬,更快地变强!什么广寒宫,什么仙界,统统都将成为我们的养料!你那些无谓的坚持,那些残留的‘记忆’,只会成为束缚我们的枷锁!”
随着它的尖啸,一股股精纯却充满暴戾属性的魔元,竟从它身上反哺而出,试图强行灌入叶无忌近乎干涸的经脉!这魔元充满了诱惑,仿佛能瞬间弥补他的消耗,甚至让他触摸到那层松动的化神巅峰壁垒!
但叶无忌的主魂,在幽冥帝印散发的幽幽光芒守护下,依旧保持着最后的清明。他“看”着那疯狂冲击养魂珠光膜的魔婴,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孽障!”
主魂发出无声的怒喝,残存的寂灭魔意凝聚成无形的壁垒,死死挡住魔元反哺的侵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接受这充满恶念的魔元,或者被魔婴的意志影响,他的人格将被迅速污染、同化,最终彻底沦为这恶念的载体,一个只知杀戮与吞噬的怪物!这与被夺舍何异?
《万化魔功》疯狂运转,却不是吞噬外界的能量,而是在体内进行着最凶险的“内战”——以寂灭大道,炼化、驱散魔婴反哺的异种魔元!同时,他全力催动养魂珠,珠体光芒大放,一道道稳固魂魄、净化杂念的清辉如同锁链,层层缠绕向躁动不安的魔婴。
“吼!反抗是徒劳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本为一体!”魔婴发出不甘的咆哮,身上漆黑的魔气与养魂珠的清辉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它感受到了本体的坚决抵抗,以及那养魂珠对它天生的克制。
一时间,识海之内,主魂、魔婴、寂灭魔意、养魂珠清辉,四种力量形成了极其脆弱的平衡,互相牵制,互相消磨。叶无忌外表看似平静,实则正在进行着比之前对抗广寒宫主更加凶险万分的内斗!任何一丝外界的干扰,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导致万劫不复的后果。
密室外,万魔崖的权力中心,气氛同样微妙。
幽冥主殿偏殿。
千面鬼帝、白骨夫人,以及新晋提拔、取代被清洗的血堂和毒堂的骨堂之主“骸骨真君”、魂堂之主“摄魂姥姥”,四位目前万魔殿最具权势的核心高层齐聚于此。
殿内魔火跳跃,映照着四人神色不一的脸庞。
“帝君闭关前,气息似乎……极为不稳。”骸骨真君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骨骼摩擦。他本体乃是一具通灵古尸,对生死气息最为敏感。
摄魂姥姥拄着一根扭曲的魂木杖,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鬼火:“广寒宫那娘们最后一击非同小可,帝君硬撼之下,怕是伤了根本。”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白骨夫人碧绿的鬼眸扫过在场三人,冷声道:“帝君神威盖世,些许小伤,闭关即可恢复。你等莫要忘了,是谁带领吾等踏平三大圣地,又是谁一拳败退广寒宫主!”她语气严厉,带着警告意味。作为最早追随叶无忌的元老之一,她深知那位魔主的可怕,此刻必须稳住局面。
千面鬼帝脸上那副永远带着谄媚笑意的面具微微抖动,他搓着手,语气依旧恭敬:“夫人所言极是,帝君定然无恙。只是……如今三界目光皆聚焦于我万魔殿,帝君闭关,外界难免有些……不安分的念头。尤其是,那些新归附的墙头草……”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万魔殿以雷霆之势覆灭正道联盟,又惊退广寒宫,风头一时无两。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成为了整个玄沧界所有残余势力、乃至一些隐世老怪物的眼中钉。叶无忌在,一切宵小皆不敢妄动。可若他长时间不露面,或者流露出虚弱迹象,那些被强行压服的势力,难保不会生出异心。
更何况,万魔殿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新归附的修士鱼龙混杂,被种下魂印也未必完全可靠。原先的血堂、毒堂被清洗,虽然震慑了众人,但也留下了权力真空和隐性的不满。
“传令下去,”白骨夫人沉吟片刻,果断下令,“加强万魔崖及各重要资源点守备,巡逻队增加三倍。所有金丹以上头目,没有我与千面道友的手令,不得擅自离开驻地。违令者,魂印反噬,抽魂炼魄!”
“是!”骸骨真君与摄魂姥姥躬身领命。
千面鬼帝也连忙点头:“夫人考虑周全,属下这就去安排。”
就在四人商议如何稳定局势时,殿外一名魂堂执事匆匆而入,神色带着一丝惊疑。
“报!诸位大人,刚刚收到来自‘黑水泽’的紧急传讯!”
“黑水泽?”白骨夫人眉头一皱,“那里不是被天狼谷的妖族占据了吗?他们想干什么?”
黑水泽,位于万魔殿势力范围边缘,是一片瘴气弥漫、资源贫瘠的沼泽地带。原本被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占据,三大圣地覆灭后,被临近的天狼谷妖族趁机吞并。天狼谷在妖族中实力中等,之前曾向万魔殿示好,但并未正式归附。
那执事恭敬递上一枚烙印着狼头图腾的骨简:“是天狼谷少主,狼煞。他……他声称捕获了一名试图潜入黑水泽、打探我万魔殿虚实的修士,经辨认,其身份……疑似慈航静斋的余孽!”
“慈航静斋余孽?”千面鬼帝眼中精光一闪,“慈航静斋山门都被我们踏平了,还有漏网之鱼敢主动靠近?”
骸骨真君冷哼一声:“管他是不是余孽,既然撞上了,直接搜魂灭杀便是。狼煞那小子特意传讯过来,怕是没安好心,想试探我们的反应。”
摄魂姥姥阴恻恻地笑道:“或许是看帝君闭关,想借此机会,掂量掂量我等份量?”
白骨夫人接过骨简,神识扫过,面色微微一沉。骨简内不仅说明了情况,那狼煞言语之间,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桀骜与试探,声称若万魔殿无暇他顾,他天狼谷可代为“处理”这名“余孽”。
“看来,帝君一拳败退广寒宫,震慑力还不够啊。”白骨夫人冷笑,“连天狼谷这种货色,都敢来撩拨虎须了。”
她看向千面鬼帝:“千面道友,此事你怎么看?”
千面鬼帝面具下的眼睛转了转,谄媚笑道:“夫人,依属下之见,此事可大可小。若置之不理,恐让外界以为我万魔殿怕了,或者……帝君真的出了状况,届时类似试探只会更多。但若我们反应过度,兴师动众,又显得小题大做,落了气势。”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如,派一支精锐小队,由一位够分量的大人亲自带队,前往黑水泽,一是接收那名‘余孽’,二是……好好‘敲打’一下天狼谷,让他们认清自己的位置。顺便,也能看看,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在搞鬼。”
白骨夫人闻言,微微颔首。这确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既能展示万魔殿的力量与控制力,又能避免在帝君闭关期间引发大规模冲突。
她的目光扫过骸骨真君和摄魂姥姥。骸骨真君擅攻杀,但性格暴戾,恐生事端。摄魂姥姥诡计多端,更适合坐镇中枢。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千面鬼帝身上。
“千面道友,你心思缜密,此事便由你亲自走一趟吧。带上你的‘千幻鬼军’,务必做得干净利落,既要展现实力,也要问清楚,那慈航静斋的余孽,到底为何出现在黑水泽!”
千面鬼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恭敬躬身:“属下领命!定不负夫人所托!”
他退出偏殿,转身的刹那,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收敛,面具下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叶无忌……你真的只是闭关疗伤吗?’他心中暗忖,‘广寒宫主那一拳,可不好接啊……还有那魔婴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了……’
‘机会……或许来了。’
他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万魔崖的阴影之中,前去调集他的直属部队——以幻术和诡变着称的千幻鬼军。
与此同时,闭关密室内。
叶无忌的识海争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养魂珠清辉与寂灭魔意联手,终于将魔婴的反扑暂时压制了下去。那漆黑人形虚影被无数光链锁住,发出不甘的嘶吼,却无法再挣脱。
叶无忌的主魂也消耗巨大,变得更加虚幻。但他成功守住了意识的清明,并且在那极致的压力与对抗中,他对自身寂灭大道与魔婴恶念的界限,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你我虽同源,但道已不同。”主魂冷漠地“注视”着被束缚的魔婴,“你的存在,是工具,是养分,而非主宰。”
他催动幽冥帝印,一道更加幽暗、带着绝对镇压意志的光芒落下,融入养魂珠的光链之中,使得束缚变得更加牢固。
魔婴的嘶吼渐渐变成了怨毒的诅咒:“你会后悔的……叶无忌!当我彻底吞噬你的那一天,你会为今日的压制付出代价!”
叶无忌不再理会它的叫嚣,开始全力运转《万化魔功》,吸收密室内汇聚的浓郁阴煞魔气,修复己身。同时,他分出一缕心神,感应着外界。
千面鬼帝的离开,以及其内心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波动,并未完全逃过他那因修炼魔功而变得极其敏锐的灵觉。
“内部……也开始不安分了吗?”
他心中冷笑,冰封的心湖未有丝毫波澜。
背叛与猜忌,本就是他魔道之途的常态。
他只在乎,能否在下一波风浪袭来之前,彻底恢复伤势,并……踏出那最后一步!
化神巅峰的壁垒,裂纹已如蛛网。
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他收敛所有心神,彻底沉入了深层次的闭关之中。周身弥漫的寂灭意韵,与那被死死压制的魔婴恶念,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等待着下一次爆发契机。
万魔崖上空,暗流汇聚,风雨欲来。
而远在黑水泽的方向,一场由“慈航静斋余孽”引出的、针对万魔殿的试探与阴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