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地火塘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热量，将空气烘烤得暖意融融。青铜阵盘的光芒已然敛去，只留下淡淡的符文痕迹。我与凌昊相对盘坐，方才阴阳调和时那种心神相连、气息交融的奇异感觉尚未完全消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流转的微麻感。
凌昊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死寂般的灰败气息确实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重新燃起的锐利。他缓缓收回与我相抵的手掌，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他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转向一直静立在一旁、如同枯木般沉默的乌先生。
“先生大恩，晚辈没齿难忘。”凌昊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此番若非先生出手，我二人恐已凶多吉少。”
乌先生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谢的话就免了。老朽行事，但凭兴致，不图回报。救你们，一是看这小子伤得有趣，二是……”他目光转向我，在我眉心处停留了一瞬，“……这丫头的体质，万中无一，若是早早夭折，未免可惜。”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阴阳调和之法，虽能暂时压制煞毒，稳固根基，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小子，你心脉深处的阴毒本源并未根除，如同附骨之疽，一旦你动用真气过度，或是心神受创，随时可能再次反噬，届时，神仙难救。”
我的心猛地一紧，刚刚松下的心弦再次绷紧。凌昊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微微颔首：“晚辈明白。敢问先生，那根治之法所需的‘九转还魂草’，究竟在何处可以寻得？纵是刀山火海，晚辈也必往之！”
乌先生慢悠悠地走到石桌旁，拿起那个黑乎乎的陶罐又喝了一口水，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九转还魂草，乃天地奇珍，性属极阴，却蕴含一丝不死生机，是化解至阴煞毒的圣药。此草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需在极阴之地，又得一丝纯阳地脉余温滋养，方能成活。百年发芽，百年成叶，再百年，方得九转还魂之效。”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据老朽所知，在这北邙山深处，靠近‘黑风岭’地界的一处幽谷中，曾有九转还魂草现世的传闻。”
“黑风岭？”凌昊的眉头瞬间锁紧，眼中寒光乍现，“那里是蚀魂宗的一个重要据点！”
“不错。”乌先生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正是龙潭虎穴。那处幽谷，名为‘落魂渊’，终年瘴气弥漫，阴煞之气极重，传闻曾是古战场，怨魂不散。蚀魂宗在那里经营多年，将其视为禁脔，外人难以靠近。那九转还魂草，若真存在，也必然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之下，甚至……已被他们采集，藏于巢穴之中。”
我的心沉了下去。蚀魂宗的老巢？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如何去得？
凌昊沉默了片刻，黑眸中神色变幻，显然也在权衡其中的巨大风险。他重伤未愈，实力大打折扣；而我虽筑基，但实战经验匮乏，面对蚀魂宗的高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除了落魂渊，可还有其他地方可能有此草？”凌昊沉声问道。
乌先生摇了摇头：“九转还魂草本就罕见，已知的线索寥寥无几。黑风岭落魂渊，是可能性最大的一处。其他地方……或许某些传承久远的修仙世家或宗门秘库中会有珍藏，但且不说能否找到，即便找到，以其珍贵程度，也绝非轻易可以换取。”
他看向凌昊，语气带着一丝试探：“怎么？怕了？若是怕了，便安心在此调养，靠着阴阳调和吊住性命，或许能撑个三年五载。至于三年五载之后嘛……”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凌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然：“怕？凌某的字典里，从未有过这个字。蚀魂宗与我，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莫说是一个黑风岭，便是阎罗殿，我也要闯上一闯！”
他转向我，目光复杂：“只是……此去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清羽，你……”
“我跟你一起去！”我没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娘亲的仇，也有蚀魂宗一份！你的伤，也是因我而起！我绝不会独自留下苟且偷生！”
凌昊深深地看着我，黑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担忧，有劝阻，但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他没有再劝，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好。”
乌先生将我们的互动看在眼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拍了拍手：“既然决定了，那便要做好万全准备。硬闯黑风岭无疑是送死，需得智取。”
他走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木架前，翻找了一会儿，取出几样东西放在石桌上。分别是一个巴掌大小、色泽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罗盘；三张绘制着诡异符文的土黄色符箓；以及一个小巧的玉瓶。
“这‘匿气罗盘’，可助你们在一定范围内隐匿自身气息，只要不主动运转功法或靠近筑基后期以上的修士，寻常探查难以发现。”乌先生指着那灰扑扑的罗盘说道，“这三张‘土遁符’，是保命之物，激发后可瞬间遁入地下数丈，隐匿行踪，但效力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且对灵力消耗极大，慎用。”
最后，他拿起那个玉瓶，拔开塞子，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这里面是三颗‘燃血丹’。服下后，可在短时间内激发潜能，提升约三成实力，但药效过后，会元气大伤，虚弱数日。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服用！”
他将这些东西推到我们面前：“这些算是老朽借给你们的。若能活着带回九转还魂草，便用草来抵债。若回不来……嘿嘿，就当老朽投资失败了。”
凌昊郑重地接过这些东西，收入怀中那个不起眼的储物袋中，再次躬身：“多谢先生！”
乌先生摆了摆手，又补充道：“黑风岭地势险要，守卫森严。落魂渊的具体位置，老朽也不甚清楚，只知大致在黑风寨东南方向三十里处的群山之中。你们需自行寻找。另外，蚀魂宗修炼煞气，对阳气敏感，但对纯阴之气反而容易忽略。清羽丫头，你的太阴之力，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看了看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老朽要休息了。你们也抓紧时间调息，明日便开始准备吧。记住，在黑风岭，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可能是幻象。守住本心，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说完，他不再理会我们，转身走进了里间，关上了房门。
石屋内只剩下我和凌昊，以及地火塘中最后一点跳动的火光。空气中弥漫着药味、硫磺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清羽，”凌昊看向我，声音低沉而认真，“此行之险，远超以往。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将你安置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我不后悔！”我打断他，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说过，我要跟你一起去。无论多危险，我都要去！”
凌昊凝视着我，许久，黑眸中似乎有某种坚冰在缓缓融化。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好。那……从明日起，我教你一些简单的隐匿、追踪和应对突发状况的法门。时间紧迫，能学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我用力点头，心中既紧张又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斗志。黑风岭，落魂渊，蚀魂宗……这些名字如同沉重的枷锁，也如同点燃复仇火焰的火种。
地火的光芒彻底熄灭，黎明前的黑暗笼罩下来。但我知道，天亮之后，我们将踏上一条更为艰险、却也离真相更近的道路。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也为了……身边这个与我命运早已纠缠不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