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意识彻底淹没。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坠落感和一种撕心裂肺的钝痛,在心口反复碾磨。
凌昊……
那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他推开我时决绝的眼神,他转身迎向追兵时孤峭的背影,最后那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和吞噬一切的金黑光芒……
“不——!”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姑娘!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担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茫然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赵乾那张写满疲惫和焦虑的脸。我们似乎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透进来,照亮了洞内粗糙的岩壁和潮湿的地面。
“赵……赵执事?”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我们……这是在哪里?凌大人他……”
话问到一半,我便哽住了,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死死地盯着赵乾,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希望。
赵乾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哽咽:“大人他……为了掩护我们撤离……独自断后……属下……属下无能!”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悲愤。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我的心还是像被瞬间掏空了一般,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细针,刺入四肢百骸。眼前一阵发黑,我险些再次晕厥过去,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血味,才勉强稳住身形。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真的……
那个总是冰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凌昊,那个在破庙中教我功法、在鬼市里护我周全、在石室里紧握我手的凌昊……就这样……没了?
巨大的悲伤和空洞感将我彻底吞噬,我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乾红着眼圈,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囊,声音沙哑:“姑娘,节哀……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大人拼死为我们争取了生机,我们绝不能辜负他的牺牲!必须活下去,完成他的嘱托!”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我麻木的心上。
活下去……完成嘱托……
北邙山……赤阳地脉……
对!凌昊最后的话,是要我们去北邙山!他相信那里有一线生机!或许……或许他并没有……不,我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必须去!
一股近乎偏执的信念,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我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渍,抬起头,看向赵乾,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赵执事,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离北邙山还有多远?”
赵乾见我振作起来,稍稍松了口气,连忙道:“这里已经是北邙山的外围山脉。那夜我们逃入山林后,我背着姑娘你一路向南,不敢走大路,只能穿行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已经走了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浑身酸软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姑娘小心!”赵乾连忙扶住我,“你元气大伤,又急痛攻心,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先在此处休整一日,我再出去探探路,找些吃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逞强。现在的我,确实虚弱得连走路都困难。
赵乾将水囊和最后一点干粮递给我,自己则走到洞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我小口喝着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洞口那稀疏的光线,心中一片茫然。北邙山如此广阔,危机四伏,我们两个伤痕累累的人,要如何才能找到那虚无缥缈的“赤阳地脉”?凌昊他……真的还有可能活着吗?
想到凌昊,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洞外隐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是……小动物的哀鸣?
赵乾显然也听到了,他眉头一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示意我噤声。
呜咽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洞口附近的灌木丛里。声音很虚弱,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赵乾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藤蔓,向外望去。片刻后,他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是只小狐狸,好像……快不行了。”
狐狸?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感应涌上心头。我挣扎着爬到洞口,顺着赵乾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躺着一只毛色火红的小狐狸,看体型也就几个月大。它的一条后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身上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将周围的草叶都染红了。它蜷缩在那里,气息微弱,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半睁着,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一股强烈的同族之谊和怜悯瞬间击中了我。我几乎想也不想地,就要冲出去。
“姑娘!小心有诈!”赵乾连忙拦住我,“北邙山诡异莫测,说不定是陷阱!”
我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那只小狐狸:“它伤得很重,不是装的。我……我能感觉到。”
那种血脉相连的微弱感应,不会错。
我不顾赵乾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出山洞,跑到小狐狸身边。
感受到生人的靠近,小狐狸惊恐地挣扎了一下,发出更加凄厉的呜咽,但很快就因虚弱而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眼睛望着我。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它的头。
在我的手触碰到它额头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的妖力,自它体内传来,与我自身的妖力产生了奇异的共鸣!这感觉……它并非普通的野狐,而是……拥有灵智的妖狐后裔!
是谁伤了它?这北邙山中,还有其他妖族?
我心中又惊又疑,连忙检查它的伤势。腿骨断裂,失血过多,若不及时救治,恐怕真的活不成了。
我抬头看向跟过来的赵乾,恳求道:“赵执事,能不能……救救它?”
赵乾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又看看我眼中不容错辨的恳切,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对一些简单的伤势处理倒也熟练。
我们合力将小狐狸抱回山洞。赵乾找来几根相对笔直的木棍和柔软的树藤,小心翼翼地帮它固定断腿,又用清水和捣碎的止血草药清理包扎了它身上的伤口。
整个过程,小狐狸似乎明白我们在救它,虽然依旧因疼痛而瑟瑟发抖,却不再挣扎,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依赖。
处理好伤口,我将最后一点清水和弄碎的干粮喂到它嘴边。它虚弱地舔舐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咕噜声。
看着它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和酸楚。在这危机四伏的北邙山,遇到这样一个同族的小生命,仿佛让我破碎的心,找到了一丝微弱的慰藉。
“看来它暂时脱离危险了。”赵乾松了口气,随即眉头又锁紧,“不过,它出现在这里,还伤得这么重,恐怕……这附近不太平。姑娘,你在此处照看它,我出去探查一下情况,顺便找些食物。”
我点了点头:“赵执事小心。”
赵乾拿起武器,再次警惕地看了看洞外,这才闪身消失在茂密的林海中。
山洞内只剩下我和那只受伤的小狐狸。
我靠坐在岩壁旁,将小狐狸轻轻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它冰冷的小身体。它似乎很安心,往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抱着它,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和温暖的绒毛,我纷乱的心绪似乎也平静了一些。凌昊生死未卜,前路迷茫,但此刻,保护怀中这个小生命的责任,让我暂时忘却了部分恐惧和悲伤。
我轻轻抚摸着它火红的皮毛,低声道:“小家伙,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怀中的小狐狸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它抬起头,那双刚刚恢复些许神采的黑眼睛,直直地望向山洞的深处——那一片被黑暗笼罩的、未知的区域。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极其低沉的、带着警惕和一丝……恐惧的呜咽声。
我的心猛地一紧,也下意识地顺着它的目光,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
山洞……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