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长公主归京,慈安宫几乎成了她的专属领地。
日日都能听见她或娇嗔或抱怨的声音,时而缠着太后要这要那,时而又对宫人颐指气使。
连皇后去了,也时常要听她几句含沙射影的酸话。
这日,阿瑞下学后,却不像往常那般急着去玩耍,反而趴在蔺景然身边,小手托着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母妃,胡商是什么?丝绸之路又是什么?今日先生提了一句,说西域胡商沿着丝绸之路来长安,带来了好多新奇玩意儿。”
蔺景然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书,将阿瑞揽到身边。
“胡商啊,就是从很远很远的西方,穿过大沙漠和高山来我们大邺做买卖的人。他们眼睛颜色可能跟我们不一样,头发也是卷卷的。丝绸之路就是他们走过的路,因为最早是用来运送我们中原的丝绸的,所以叫这个名字。”
她尽量用孩子能懂的语言解释。
阿瑞的眼前一亮:“很远很远是多远?比杭州还远吗?他们真的骑着骆驼穿过大沙漠吗?沙漠里有没有妖怪?”
小孩子的想象力一旦被勾起,问题便层出不穷。
蔺景然笑着点点他的鼻子。
“比杭州远多啦。母妃也没见过沙漠。不过听说沙漠里没有妖怪,但有可怕的沙暴和缺水。胡商们很勇敢,才能走那么远的路。”
她想了想,道:“你若真好奇,明日母妃问问内务府,近日可有西域来的贡使或守规矩的胡商入宫献宝,若有机会,让你远远瞧一眼可好?”
“真的吗?谢谢母妃!那宫外呢?长安城是不是很大?比皇宫还大?清风他们说东市西市有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是真的吗?”
他扯着蔺景然的袖子,眼中满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一旁的清风和小太监们闻言,都缩了缩脖子,生怕被责怪多嘴。
蔺景然笑了笑,对阿瑞道:“皇宫是咱们住的地方,讲究规矩体统。
长安城是天下人都能去的地方,自然更热闹些。东市多卖些贵重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去的多是达官贵人。
西市则更杂更活,胡商、百姓聚集,卖吃食杂货、牲畜奴婢的都有,确实热闹非凡。”
她温声描绘着宫外的景象,不仅阿瑞听得入神。连旁边几个年纪小些的宫女太监也竖起了耳朵,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
挽风笑道:“殿下您是没见着,那西市的胡饼,刚出炉的,撒着芝麻,香得很!还有那耍猴戏的、演傀儡戏的,可比宫里教坊司的规矩歌舞有趣多了!”
阿瑞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摇晃着蔺景然的手。
“母妃母妃,我们能去看看吗?”
蔺景然失笑:“傻孩子,哪能那么容易。你是皇子,出入皆有规制。”
见儿子瞬间蔫了下去,她又安抚道:“不过,等你再大些,或许你父皇会准许你出宫体察民情。现在嘛,多听听看看,多学学问问,也是增长见识。”
她说着,瞧了清风等人一眼:“你们平日若是知道些宫外有趣的新鲜事,也不妨说给殿下听听,只是要记住分寸,莫要传些污言秽语或荒唐悖逆之事。”
阿瑞虽不能立刻出宫,但得了母亲承诺可以打听胡商和听故事,也已心满意足,又高高兴兴地跑出去找他的小马驹了。
孩童的世界单纯快乐,而成人的世界却远非如此。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去慈安宫请安时,长乐长公主果然又寻了由头发难。
这次她倒没直接冲着蔺景然,而是瞄上了阿瑞。
“五皇子瞧着倒是壮实。”长公主冷冷道。
“听说陛下赏了匹西域小马?小孩子家家的,骑射功夫要紧,但诗文礼仪更是根本。别整日只想着玩闹,失了皇子的体统。也是,生母若不多上心,指望旁人也是难。”
这话明着说阿瑞,暗里却句句戳向蔺景然教养不力。皇后蹙眉,德妃垂眸不语,其他妃嫔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邓修容闻言用帕子掩了掩唇,细声细气地接话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是。皇子教养是大事。颖妃娘娘平日里……确是洒脱些,或许于细微处疏忽了也是有的。妾身每见五皇子,总想着若能更沉稳些,如太子殿下那般,就更好了。”
蔺景然心中冷笑,这邓修容,平日里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柔弱相,这会儿倒会顺着杆子爬了,看来是搭上了长乐这条线。
她正欲开口,却听上首的皇后淡淡道:
“阿瑞年纪尚小,活泼些也是常情。陛下既亲自过问骑射,自有道理。颖妃将阿瑞教养得知礼懂事,本宫是知道的。”
皇后发了话,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邓修容也讪讪地低下头。
请安结束后,蔺景然扶着挽风的手出来,远远看见长公主正和邓修容站在一株花树下低声说着什么,邓修容脸上带着谦卑又讨好的笑容。
挽风低声道:“娘娘,这邓修容,往日里不声不响,没想到竟投了长公主那边。”
“人往高处走么。长公主再怎么着,也是太后嫡女,有些人想着借借东风,也不奇怪。”
只是这邓修容,怕是打错了算盘。郗砚凛最厌烦后宫与前朝乃至宗室勾连过甚。
蔺景然行至御花园僻静处,隐约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似乎是蔺景辞和长孙衍。
“……那位长公主殿下,回京这几日,可是把京城搅和得不安宁。”
蔺景辞调侃道:“昨日在靖国公府门前那一出,今日怕是已传遍各大酒楼茶馆了。”
长孙衍哼了一声:“岂止不安宁!简直是跋扈!若不是看在陛下和太后的面子上,我昨日非得……”
他大概比了个手势,带起一阵风声。
“真当京城是她能横着走的地界了?听说在婆家就……”
他话没说完,似乎被蔺景辞制止了。
“嘘……谨言慎行。那位再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咱们心里有数就行。”
蔺景辞的声音压低了些。
“不过,她这般行事,怕是也得意不了多久。陛下岂是能长久容忍之人?”
“哼,最好如此。只是苦了赵允珩和我妹妹,平白受这场气……”
声音渐行渐远。蔺景然微微一笑,看来阿辞他们对那位长公主也甚是头疼。
又走过一段路,傅玄和熊猛正站在廊下等着回话。
熊猛挠着头,瓮声瓮气地对傅玄道:“傅统领,你说这邓修容,平日里看着风吹就倒,咋也跟着长公主起哄哩?俺看她就是闲得慌,想生儿子想疯了……”
傅玄闻言噗嗤一笑。
“熊大哥,这后宫里的心思,可比咱们暗卫的路线图还绕呢。有人求权,有人求财,有人嘛……就求个皇子傍身。可惜啊,陛下又不是送子观音,哪能谁求都给?”
熊猛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俺觉得,还是颖妃娘娘这样好,不争不抢的,陛下反倒常去……”
“咳!”傅玄突然咳嗽一声,打断了熊猛的话,因为他也看到了走过来的蔺景然,立刻抱拳行礼。
“属下参见颖妃娘娘!”
熊猛也吓了一跳,忙跟着行礼,黑脸涨得通红。
蔺景然仿佛没听到他们之前的议论,只淡淡道:“免礼。可是陛下有事?”
傅玄笑道:“回娘娘,陛下说政务暂歇,请您去琼华苑走走,散散心。”
琼华苑,郗砚凛负手走在前面,蔺景然落后半步跟着。帝妃二人一时无话,走了一会儿,郗砚凛忽然开口:“阿瑞近日功课如何?”
“回陛下,殿下还算勤勉,只是孩童心性,难免贪玩些。”
“贪玩并非坏事。听闻他对宫外市井、西域商道颇有兴趣?”
她如实道:“是,今日还缠着臣妾问胡商和丝绸之路呢。臣妾便让宫人日后多与他说些坊间趣闻,开阔眼界。”
郗砚凛点了点头:“多知多懂是好事。皇子困于深宫,易成愚钝。待他再大些,朕会安排他出宫走走。你倒是会引导。”
这时,一阵风吹过,拂落些许花瓣。
她俏皮道;“陛下说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可惜臣妾是没这个机会了,只好在阿瑞身上找补些乐趣。”
他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极快,瞬间便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但跟在后方的张德海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忙低下头,心下暗道。也就颖妃娘娘,能让陛下在这等烦心时节,露出点真心情绪了。
郗砚凛道:“宫中亦有宫中的天地。你若嫌闷,可多来走走。”
两人又走了一段,聊了些闲话,多是围绕阿瑞的学业和趣事。
直至张德海上前低声禀报,又有大臣求见,郗砚凛才摆驾回思政殿。
而此刻的后宫另一处,邓修容正对着心腹宫女,看着一小包得来不易的“助兴香料”,脸上交织着渴望与恐惧。
“……打听清楚了?陛下近日确实偶有不适,太医开了安神汤?”
“是,娘娘。说是政务繁忙,肝火稍旺,睡眠不安。”
“……那就好,那就好……把这……小心些……放入安神汤的料包里……千万别让人发现……”
邓修容的手微微发抖,为了子嗣,她决定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