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宝林脸上的娇羞与欣喜瞬间冻结,变得煞白,端着参汤的手微微颤抖。
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臣妾……臣妾听闻陛下不适,心中担忧。特来……特来侍奉……颖妃娘娘她、她方才说……说回去照看五皇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在皇帝冷冷注视下几乎要哭出来。
张德海在一旁看得心头直跳,暗骂自己昨日昏了头放邓修容进来,今日又没拦住郤宝林,连忙上前打圆场。
“陛下,您醒了?感觉可好些了?颖妃娘娘确实刚回去不久,五皇子殿下离不得人……”
郗砚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冷冷道:“朕无事。都退下。”
郤宝林如蒙大赦,又倍感屈辱,眼圈一红,慌忙放下参汤,踉跄着退了出去。
殿内剩下药味和一丝残留的、令人不快的脂粉气。
郗砚凛只觉得头痛似乎又有复起的迹象,胸口憋闷得厉害。他挥挥手,让张德海将窗户开得更大些。
“陛下,您一日未进米食,多少用些清粥吧?”张德海小心翼翼地问。
郗砚凛毫无胃口,正要拒绝,殿外传来通报声,颖妃娘娘来了。
蔺景然去而复返,并非是因为挂念皇帝,实在是阿瑞那小祖宗念叨着昨日没吃够的冰碗,缠着她非要再做。
她想着宸宿殿冰鉴更大,镇出来的冰碗口感更佳,便带着准备好的材料过来了。
顺便……也算是看看那位被郤宝林“伺候”后的皇帝陛下是否安好。
她一进殿,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以及空气中那丝未散尽的甜腻香气和陛下比之前更难看的脸色。
她心下了然,笑道:“陛下醒了?看来是好些了。臣妾叨扰,是想着陛下病中口淡,或许想吃些清凉的。便自作主张备了些冰碗的材料,想来借陛下殿里的冰鉴一用。”
郗砚凛看着她的身影,他目光落在她手中提着的竹篮上,温声道:“可。”
蔺景然便也不多话,自顾自地在偏殿忙活起来。不过一刻钟,冰碗便镇好了。蔺景然将碗取出,碗壁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陛下尝尝?略用些开开胃也好。”
白玉般的碗中,五彩瓜果粒浸在乳白的浆汁中,晶莹剔透,凉气四溢。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甜冰爽,果香浓郁,中和了口中的苦涩与心中的燥郁。
“尚可。”郗砚凛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
蔺景然眼珠子一转,笑道:“陛下喜欢就好。臣妾给阿瑞也做了一份,若陛下无其他吩咐,臣妾便先告退了。”
见她又要走,郗砚凛下意识地开口:“且慢。”
蔺景然驻足回首:“陛下还有何吩咐?”
郗砚凛一时语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她。他扫过案头堆积的、并非急需处理的奏章。
“朕……今日精神不济,这些奏章,你念与朕听。”
蔺景然无奈地叹息,拿起最上面一本奏章念了起来。
偶尔念到某些地方官员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肉麻语句时,她语调里会带上一点点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调侃意味,听得郗砚凛嘴角微扬。
他靠在软枕上,闭目听着。头痛不知何时已悄然消退,胸口的滞涩也畅通了。
不知念了多久,蔺景然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郗砚凛睁开眼,发现她正看着一份关于北方推广新式纺车的奏报,眼神专注,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
蔺景然回神,放下奏章,笑道:“并无什么。只是觉得这纺车构想虽好,但北方冬季漫长,百姓多以纺织补贴家用。若能在设计时多考虑防风保暖,让织妇们冬日操作时不至过于冻手,或许更能推广开来。”
郗砚凛拿过那份奏报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确未考虑此节。
他沉吟片刻,道:“此言有理。”随即提笔在奏报旁批注了几行字,要求工部酌情改进。批完,他深深看蔺景然一眼:“你倒是心细。”
蔺景然促狭道:“臣妾不过是设身处地,胡乱一想罢了。陛下就当是闲话听听。”
蔺景然又念了几份,郗砚凛懒懒道:“今日便到此吧。”
蔺景然放下奏章,从冰鉴里取出另一碗一直镇着的冰碗。
“这碗是给阿瑞的,陛下既好了些,臣妾便真该回去了。”
这一次,郗砚凛没有再加阻拦。他看着她提着食盒,行礼告退,身影消失在殿门口。
“张德海。”
“奴才在。”
“明日……让御膳房照着这个方子做冰碗。给各宫都送一份。就说是……天热,朕赏的。”
张德海躬身应道,心里明镜似的。
这各宫不过是幌子,主要是不能单独赏明曦宫,还得让颖妃娘娘那份显得不那么特殊罢了。
郗砚凛重新躺下,只觉得周身松快,病意去了大半。
夜风送入荷香,悄然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不属于这里的脂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