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闲王府。
阿瑞今日休沐。
“皇叔!你看我射得准不准!”
阿瑞小脸兴奋得通红,举着一把特制的小弓,瞄准庭院里挂着的草靶。他今日穿着轻便的短打,颇有几分小武士的模样。
闲王郗砚策懒洋洋地歪在廊下的竹榻上,一手摇着玉骨折扇,一手捻着春桃刚奉上的冰镇葡萄,桃花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哎哟,我们阿瑞小将军好威风!瞄准了,手要稳,心要静…哎对!射!”
“嗖!”小木箭离弦,啪地一声,稳稳扎在草靶边缘。
“中了中了!”阿瑞欢呼雀跃。
“不错不错!有皇叔我当年三分风采!”
郗砚策毫无负担地自夸,顺手把一粒剥好的葡萄塞进阿瑞嘴里,“奖励!甜不甜?”
“甜!”阿瑞鼓着腮帮子,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郗砚策。
“皇叔,你再教我玩那个刺史县令述职的游戏吧!上次那个小纸人我都裁好了!”
郗砚策一听刺史县令,顿时觉得手里的葡萄都不甜了,夸张地捂住胸口:
“哎哟喂,小祖宗!皇叔我好不容易躲开户部那群老学究的账本,躲到你母妃这儿来偷个清闲,你怎么还给我派活儿啊?那游戏累脑子!”
阿瑞立刻学着他平日的样子,小嘴一瘪,捂着额头:“皇叔~我头晕~手疼~肚子饿~玩不了别的啦!”
阿瑞那神态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旁边伺候的侍女都忍俊不禁。
“噗嗤!”郗砚策被逗得喷笑,扇子差点脱手,“好你个小滑头!跟你母妃学坏了!连皇叔的绝招都偷学!”
他坐起身,眼珠一转,“行!玩可以!不过嘛…”
他凑近阿瑞耳边,压低声音,带着诱哄,“咱们不玩述职,那多没意思!皇叔教你玩个新花样——咸鱼教入教大典!
教规第一条:能躺着绝不坐着!
第二条:能偷懒绝不干活!
第三条:天大地大,自己舒服最大!怎么样?”
阿瑞听得一愣一愣,小眉头皱起:“可是…可是父皇说,要勤勉……”
“嘘!”郗砚策赶紧捂住他的小嘴,做贼似的左右看看。
“别提你父皇!他那是被龙椅绑住了,身不由己!咱们咸鱼教追求的是逍遥自在!来,跟着皇叔念:咸鱼翻身,还是咸鱼!躺平万岁!”
阿瑞被这新奇的口号逗乐了,咯咯笑着跟着念:“咸鱼翻身,还是咸鱼!躺平万岁!”清脆的童音在庭院里回荡。
郗砚策得意地摇着扇子,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传教大事。
他享受着阿瑞崇拜(?)的目光,心中暗爽:皇兄啊皇兄,你儿子马上就要被我拐进咸鱼大道!看你还怎么逼我干活!
此时,郗砚凛一手撑着头,一手还虚握着朱笔,眉头即使在睡梦中未曾舒展。
连日来的漕运大案、朝堂博弈、酷暑下的民生奏报、以及凤栖宫那边微妙的静默,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他肩上。
此刻,他在批阅奏折时,不知不觉地沉入了短暂的昏睡。
张德海眼中带着心疼。陛下太累了。他刚想上前劝陛下歇息片刻,殿门被轻轻推开。
蔺景然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她今日也累得够呛。协理宫务几日,德妃负责大方向掌总,条理分明,雷厉风行,。
那些琐碎繁杂的具体事务、各宫层出不穷的鸡毛蒜皮、内务府管事们弯弯绕绕的汇报,大半都压到了她头上。
看账看得眼发花,听管事们扯皮听得脑仁疼,调解妃嫔间的小摩擦更是耗费心力。
她感觉自己像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得团团转。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瘫着,最好能抱着块千年寒冰,比如抱着这个冰山皇帝睡觉。
她一眼就看到了御案后那个陷入沉睡的身影。郗砚凛的睡颜褪去了平日的冷峻威严,眉头微蹙,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出一种难得的、带着脆弱感的疲惫。
蔺景然心头那点因为劳累而升起的怨气,在看到这张疲惫睡颜的瞬间,奇异地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微妙情绪,以及……一丝恶作剧的念头。
她屏住呼吸,像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绕到御案后。
栀子花的淡雅香气随着她的靠近,在帝王周身萦绕。
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然后,她伸出纤细白皙的双手,轻轻地、温柔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郗砚凛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但沉重的疲惫感拖拽着他,他动了一下,并未醒来。
蔺景然等了由会儿,发现他毫无反应,依旧睡得沉。刚才那点同病相怜瞬间被巨大的委屈取代了!
好啊!她累死累活忙了一天,跑来诉苦,结果他倒好,睡得比谁都香!凭什么啊?!
她撤回手,绕到御案侧面,在郗砚凛缓缓睁开双眼时,像只被惹毛了的又无比委屈的树懒,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怀里。
蔺景然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身上。
“陛下!您倒睡得香!您知道臣妾今日有多累吗?!看账本看得眼睛都要瞎了!听那些管事说话,比听一百只鸭子叫还吵!
贤妃娘娘宫里的鹦鹉打翻了德妃娘娘新插的花瓶,云昭仪养的猫抓花了田宝林新做的裙子,妫修仪又来说她份例里的冰化得快了半两!
桩桩件件,鸡毛蒜皮!都要臣妾去听,去断,去安抚!臣妾的脑子现在就是一团浆糊!”
她一股脑儿地把委屈倒出来,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
她仰起脸,看着被自己吵醒、眼神还带着初醒懵懂和一丝不悦的皇帝,红唇高高撅起,泫然欲泣:
“您的妻子,您那贤良大气、持家有方、把太子殿下教得那么好的皇后娘娘,在凤栖宫静思清闲!
您的儿子阿瑞,在闲王府跟着他闲王叔学咸鱼翻身,逍遥快活!
连您那唯一同父同母的、我们咸鱼教的闲王爷,都躲懒和阿瑞玩去了!”
“就剩下臣妾这个小虾米……”蔺景然指了指自己。
“起早贪黑,忙里忙外!陛下,您评评理!我蔺景然算哪门子宠妃啊?我这是给您当牛做马来了!简称牛马!”
她一边控诉,一边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郗砚凛坚实的胸膛,一边用手摸着他的腹肌,像只撒泼耍赖的猫儿。
说着说着,她那压抑了一整天的疲惫和委屈彻底涌了上来。
她脸深深埋进他玄色的龙袍里,温热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无声地、汹涌地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团委屈得发抖的身影。郗砚凛初醒时那点被打扰的不悦,瞬间被这无声的泪水浇灭了。
不是厌烦,不是恼怒,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奈、怜惜、甚至有点好笑的奇异柔软。
他僵硬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略显笨拙地、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好了……朕…知道了。”
他想说皇后静思是罚不是闲,想说太子课业繁重,想说闲王那混账东西回头就收拾……
但话到嘴边,看着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样子,又觉得这些解释都苍白无力。
他叹了口气,大手抚上她柔顺的发丝,指腹无意间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不想干…就不干了?”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这简直不像他郗砚凛会说的话。
蔺景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鼻尖红红,像只受惊又委屈的兔子,“真的?”
那变脸速度之快,让郗砚凛怀疑刚才的眼泪是不是她装出来的。
郗砚凛看着她瞬间放光的眼睛,哪里还不明白这小狐狸的心思。
他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想得美!德妃一人掌总,精力有限。你这小虾米……就当给德妃分忧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小脸,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不过……今日既累了,便早些回去歇着。那些琐事,明日再说。”
这已经是他极大的让步。
蔺景然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睫毛,知道见好就收。
她吸了吸鼻子,娇憨道:“那……那陛下得补偿臣妾!臣妾累了一天,连给阿瑞画幅小像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更别提听个小曲儿放松一下了!”
郗砚凛看着她那副“我亏大了,你得赔”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
“想要什么补偿?” 郗砚凛低笑。
蔺景然赖在他怀里扭了扭:“臣妾要听南府新排的《采莲曲》!还要……还要陛下御笔,给臣妾画幅小像!就画臣妾现在这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陛下记住臣妾今日有多辛苦!”
郗砚凛:“……”
给她画哭相?亏她想得出来!
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感觉刚清醒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但看着她那双期待又带着点小得意的桃花眼,拒绝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
蔺景然回到明曦宫,阿瑞已经睡熟,小手里还攥着郗砚策送他的一块温润的玉佩——据说是咸鱼教护身符。
蔺景然沐浴更衣,由春桃用玉轮给她滚着酸痛的肩颈。
白日里在思政殿那通不管不顾的哭诉和撒娇,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也带走了不少郁气。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泪水的微凉。为了不干活哭一场,还讹了陛下一幅画,嗯,虽然还没到手……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这深宫之中,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哭一场,撒泼耍赖一番,大概…也算是她独有的宠妃待遇?
手腕上,阿瑞编的清凉散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