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外的风还带着傍晚阳光的余温,我站在台阶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块染血的手帕。江逾白走在我前面几步,步伐不快,却坚定得没有一丝迟疑。他的背影在暮色里像一道剪影,左手指节偶尔收紧,是绷带下伤口在提醒他痛觉的存在。
我没问我们要去哪儿。
刚才在台上,他说“这次不是任务”,我笑了,眼角发酸。可现在,手帕上的血已经半干,黏在皮肤上,像某种仪式结束后的印记。我忽然意识到,有些事还没开始,就已经在收尾了。
他带我穿过校园后街,拐进一条被藤蔓半掩的小路。铁门锈迹斑斑,门锁早就不知去向,只靠一根歪斜的木棍撑着。他轻轻一推,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像是从沉睡中被唤醒的某种记忆。
“这里。”他停下,声音很轻,“你小时候来过。”
我皱眉。我不记得。
仓库比想象中大,空旷得能听见脚步的回音。墙皮剥落,水泥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几扇高窗透进斜斜的光柱,灰尘在光里缓慢漂浮。正中央摆着一台老式投影仪,连接着一台布满按键的金属控制箱,像是从九十年代穿越而来。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我终于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稳。
他没回答,只是走到控制箱前,按下启动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我下意识闭了眼。
不是害怕,是本能。就像高二那年在图书馆,有人突然把我的书合上,我也是这样闭眼——不是躲,是等。
等真相落下来。
画面开始跳动,黑白影像带着噪点,像是从警局档案库里翻出来的。镜头对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门打开,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被拖下来,脸上蒙着布条。他挣扎得很厉害,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泥痕。
我认得那双鞋。
深蓝色,鞋带总系不好,左边总会松开。那是江逾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接着,画面外跑进一个人,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头发扎得歪歪扭扭,手里攥着一根铁管。她冲上去,动作笨拙却凶狠,一棍子砸在绑匪背上,对方踉跄了一下。
那个女孩……是我?
我不记得自己打过人,更不记得救过谁。
可镜头拉近时,她侧脸清晰得刺眼——眉骨上方有一道浅疤,是我六岁那年摔在石阶上留下的。没人知道这个疤,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这是……什么时候?”我的声音有点抖。
“十五年前。”他终于开口,“你七岁,我六岁。你爸妈出差,你被临时托付给邻居。那天你放学路上看见那辆车不对劲,跟了三条街,报了警。”
我盯着屏幕,喉咙发紧。
画面继续。绑匪发现有人报警,想点燃油桶制造混乱。那个“我”扑过去,用身体撞翻了打火机。爆炸还是发生了,冲击波把她掀翻在地,头撞在水泥柱上,当场昏迷。
“你救了我。”他说,“也救了整条街。但你脑震荡,记忆断了三年。医生说,有些事,你可能永远想不起来。”
我低头,手指不自觉摸向锁骨处的贝壳项链。它一直贴着皮肤,温温的,像被体温焐热的石头。可就在刚才,我忽然发现,内侧的纹路比表面深得多——不是磨损,是被人用刀尖反复描摹出来的痕迹,一圈又一圈,像某种执念的刻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他,语气平静得像在问明天的天气。
他没立刻回答。
我盯着他。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又一下,频率快得不正常。我记起来了——大二做小组汇报时,他每次说谎,喉结都会这样轻微抽动,像在压抑什么。
他骗过我。
不止一次。
“你一直知道,对不对?”我往前一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第一次借你笔记?还是我替你挡了食堂泼来的汤?”
他闭了闭眼。
“高二。”他终于说,“你帮我捡起散落的试卷那天。我看见你后颈有块烫伤疤痕——和档案照片里一模一样。”
我忽然笑了一下,笑得自己都陌生。
原来我不是被他暗恋的那个人。
我是先伸手的那个。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什么都不说?任我被误解为冷漠,任我独自吃饭,任我在小组作业里被排挤?他递过纸条,借过笔记,帮我澄清谣言……可这些,是不是只是赎罪?是对那个救过他的“溪姐”的补偿?
“所以你做的一切,是因为愧疚?”我声音很轻。
“不是。”他猛地抬头,“是因为我怕你想起那天。怕你想起你有多勇敢,而我有多无能。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觉得现在的我……配不上你。”
我愣住。
仓库突然安静下来,连灰尘都停在光柱里。
就在这时,控制箱发出“滴”的一声。
红灯开始闪烁。
投影仪自动关闭,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倒计时:02:59】
“什么?”我猛地转身,“这是什么?”
“炸弹。”他声音冷静得可怕,“这仓库是当年爆炸案的原址。我设了模拟装置,想让你看到真相。但它……被触发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谁干的?苏倩倩?”
“不重要。”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疼,“安全通道在东侧,你走。”
“那你呢?”
“我得关掉主控。”
“我们一起走!”
“来不及了!”他猛地把我往通道方向推,“林溪,听我说——”
我踉跄几步,扶住墙才站稳。回头时,他站在红光里,脸被火色映得发烫。
“记住。”他看着我,一字一句,“你永远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
然后他转身,冲向控制箱。
我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手帕。血已经干了,布料变得硬邦邦的,可掌心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那不是错觉,是真实发生过的温度。
我低头,看见手帕一角绣着极小的字母:LYx。
谁绣的?什么时候?
我不再想了。
我松开手帕,任它落在地上。
然后转身,朝着爆炸中心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通道口的铁门被风吹得晃了一下,锈蚀的铰链发出吱呀声。我闻到空气里有股焦糊味,混着陈年的铁锈,像某种记忆被点燃的味道。
忽然,肩带被阳光晒烫的触感浮现在皮肤上——就在几个小时前,我站在校庆礼台上,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像踩进了某种确定无疑的未来。
原来那不是预兆。
是提醒。
有些温度,从来不是单向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