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的瞬间,外界观战席上的水晶镜幕画面剧烈波动,最后完全变成了雪花。
呼延觉罗修不再多言,黑袍鼓动,双手结印,一股磅礴晦涩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强行稳定住即将崩溃的幻境结构。
“传送!”他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是说给洛绝尘听,也是传讯给外界的阵法长老。
无数道白光在幻境内亮起,将幸存的参赛者陆续传送出去。
呼延觉罗修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祭坛废墟,又瞥向洛绝尘:“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说。”说罢,他的身影率先淡化消失。
洛绝尘感应到所有同门都已安全传送,这才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正在湮灭的空间,身形一晃,也随之离开。
外界流沙战场。
最先出现在传送阵中的是纵横派众人——
李中仙以剑拄地,单膝跪倒,另一只手紧紧搀扶着已然昏迷的弟弟李长宁,他自身也是面色蜡黄,气息紊乱,厚土剑罡黯淡无光。
聿寒澈脸色苍白如雪,唇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周身原本清冽的寒气此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彦彦!”
一道红影如电闪过,花木心已出现在传送阵中,轻柔却迅速地接住软倒的彦久笙。看着她雪白长发上沾染的殷红血迹,花木心美目中满是心疼与焦急,精纯磅礴的生命灵力毫不吝惜地源源不断输入彦久笙体内。
“医师!快!”萧山敬的怒吼响彻赛场,胖胖的身影带着风雷之势冲到近前,看着爱徒苍白如纸的脸色,这位向来豪迈的长老眼中尽是焦灼,“丫头怎么样?”
几乎是同时,莫忘尘清冷的身影也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弟子身边。他虽未出声,但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每个人的伤势,手中已多了一个氤氲着药香的白玉瓶:“先服下固元丹,稳住心脉。”声音依旧冷静,但取出丹药的动作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李中仙强撑着取出一枚丹药,小心喂入李长宁口中。
“师兄!师姐!”
刘三思这时才挤过混乱的人群冲进来,看到众人凄惨的模样,尤其是彦久笙昏迷不醒、血迹斑斑的样子,小家伙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都别围着,让出空间,保持气息通畅!”莫忘尘冷静地指挥着现场,同时目光迅速扫过自己的亲传弟子云舒,见她虽脸色微白,但行动无碍,正在全力救治同门,心下稍安,随即看向花木心,语气凝重:“久笙的伤势如何?”
花木心眉头紧锁,轻轻摇头:“灵力透支过度,内腑受创不轻,经脉亦有损,需要立刻静养调理,不能耽搁。”说着,他已小心翼翼地将彦久笙横抱而起,退到一旁专心施救。
萧山敬强压下滔天怒火,转而扶住刚刚服下丹药却依旧摇摇欲坠的柳清欢,雄厚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渡了过去:“好小子,撑住了!”
整个救援场面虽然混乱,但在几位长老的协调下迅速变得有序。其他各派的弟子也陆续被传送出来,大多狼狈不堪,灵力枯竭,甚至有人重伤垂危,哭喊声、痛呼声、长老们的怒喝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流沙战场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悲壮与恐慌。
几乎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呼延觉罗修的身影悄然重新凝实在高台之上,黑袍依旧,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是那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更加深沉了几分。
紧接着,空间一阵微不可查的波动,洛绝尘最后一个从即将彻底湮灭的幻境中踏出,悄然落在纵横派众人附近。
他脸上的黄鲤面具在四周摇曳的灵灯光芒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小小的身躯站得笔直,目光扫过正在紧急救治中的同门,琉璃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最终与高台上那道黑袍身影遥遥对视。
就在这片混乱与悲愤交织之际——
“可恨!圣教的大计岂是你们能阻!”
一道充满极致怨毒与疯狂的嘶吼,毫无征兆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识海最深处轰然炸响!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其中蕴含的阴冷、邪异与暴戾,让修为较低的弟子当场双眼翻白,直接昏死过去。即便是各派长老,也无不脸色发白,神魂震荡,需要立刻运功抵抗这股直击心神的冲击。
“纪元终末将至……须弥壁垒将碎……”
“这片腐朽的牢笼……所有人都要陪葬!哈哈哈——”
那声音在疯狂的大笑中逐渐消散,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寒意与恐慌。
是夜,苍云学院,三院联席的“天枢议事殿”内。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凝结成冰。
瀚海阁、上清观、苍穹阁三院的掌院及重要长老齐聚于此,各派前来观摩流沙之战的其他势力代表也列席旁听。原本是为商讨流沙之战后续事宜,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站在大殿中央的呼延觉罗修身上。
“呼延院监!”
幽冥谷的黑袍老者猛地一拍桌案,声音阴冷刺骨:“我谷核心弟子冷殇,天赋异禀,如今却修为尽废,道基受损!千嶂幻境由你们三院共同管理,出现如此重大纰漏,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话音未落,玄天宗长老也沉声道:“我宗多名弟子灵力本源受创,数年难以恢复。此事,三院都脱不了干系!”
面对相继责难,三院代表也相继发声,但语气中更多是共同承担的责任感。
瀚海阁阁主霁无涯面色凝重:“阁下的损失我们感同身受。我瀚海阁苦心培养的那位对水元素感知已达微观层面的弟子,如今神识受创,元素亲和力骤降。此等损失,痛彻心扉。”
上清观一位气质温婉却目光锐利的观主接口道:“观中弟子虽多习丹道,不擅争斗,但亦有数人神魂受扰,丹火不稳。更重要的是,那邪阵的来历和最后那声嘶吼提及的‘圣教’与‘纪元终末’,关乎整个魔武界的安危。”
苍穹阁那位玄衣负剑、气息凌厉如出鞘之剑的长老冷哼一声:“我苍穹阁弟子剑心蒙尘者不在少数。但现在追究责任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那‘圣教’能在三院共同监管的千嶂幻境中布下此等恶阵,其威胁远超想象!”
三院代表虽然表达方式不同,但立场一致——共同面对危机,而非互相推诿。
呼延觉罗修笼罩在宽大黑袍下的身躯微微前倾,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诸位,我们苍云三院既然共同举办流沙之战,自当共同承担此次责任。”
“千嶂幻境的防护由三院轮流执掌,出现如此疏漏,本院监作为赛事总监管,难辞其咎。”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但正如苍穹阁剑尘长老所言,当务之急是查明‘圣教’根底。能在三院眼皮底下布下这等阵法,其势力渗透之深,远超你我想象。”
他环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三院掌院身上:
“我提议,立即启动三院联合调查,成立侦缉司,由三院各派精锐组成,共同追查此事。”
霁无涯第一个表态:“瀚海阁同意。”
上清观观主微微颔首:“上清观附议。”
苍穹阁剑尘长老抱剑而立:“苍穹阁无异议。”
三院迅速达成共识,展现出面对危机时的团结。
呼延觉罗修见状,继续道:“至于各派损失,三院将共同出资设立抚恤之资,同时开放三院藏书阁相关区域卷宗,供各派研究应对之策。”
这个提议让原本怒气冲冲的各派代表稍稍平静下来。三院联合给出的诚意,显然比互相推诿要好得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纵横派四长老莫忘尘清冷的声音响起:
“呼延院监,那邪阵最后抽取的庞大灵力,去向何处?还有那声嘶吼中提到的‘须弥壁垒将碎’,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让刚刚稍缓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呼延觉罗修沉默片刻,黑袍无风自动:
“这正是最令人担忧之处。那股灵力……消失了,仿佛被传送到了某个我们无法感知的界域(维度)。”
“至于须弥壁垒……”
他抬起头,兜帽下仿佛有两道实质般的目光扫过全场。
“或许我们该重新审视,我们身处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了。”
殿内一片死寂,众人皆意识到,今日之事,恐仅为开端。
无人察觉,殿角阴影处,一个戴着黄鲤面具的幼小身影悄然隐去。
洛绝尘踏月而归,青石板路上映出他小小的身影。
“三院并立,互不统属...那'圣教'渗透,倒是便宜。”
“呼延觉罗修...你在这棋局中,执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思忖间,一道幽影自巷角显现,正是呼延觉罗修身边那位沉默的侍从。那侍从并不多言,只躬身一礼,掌心托出一枚镌刻着奇异纹路的黑玉令牌——正是通往四海商会那间密室的信物。
四海商会,那间永不对外开启的密室中,烛火摇曳。
洛绝尘依旧戴着黄鲤鱼面具,端坐客位。主位上,呼延觉罗修已卸下所有伪装,黑袍下的面容冷峻,那双鹰目带着难掩的疲惫。
“今日之事,呼延院监可曾预料?”洛绝尘开门见山,声音透过面具,听不出情绪。
呼延觉罗修指尖轻叩扶手,沉默片刻方道:“若我说,这局面,也非我所愿,你可信?”
“我只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那‘须弥崩毁’,又是何意?”
呼延觉罗修深深看他一眼:“到了此刻,还要伪装么?”语气带着一丝嘲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恐怕也非此界之魂。”
洛绝尘心中微凛,面具下却不动声色。
“这无尽虚空,茫茫星海,似须弥、似你记忆中那所谓的世界,多如恒河沙数。”呼延觉罗修语气带着超然,“须弥大陆,不过是其中一粒,且是...较为贫瘠、法则不全的一粒。”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沧桑:“我来自一个...正在崩坏的世界,森罗魔界。我的族人,在虚空中流浪,寻找新的家园。须弥大陆虽贫瘠,却还算稳定,可作暂居之所。”
“所以你的目标,始终是秘境核心。”
“不错。”
呼延觉罗修坦然,“但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我意识到,强行夺取已不可能。”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然而,盯上这片‘蛮荒’之地的,并非只有我们。”
“今日千嶂幻境之事,绝非我所为。”呼延觉罗修声音肯定,“那股力量...阴冷、污秽,与我族追寻生存之路的初衷截然不同。”
他看向洛绝尘,眼神锐利:“有另一股未知势力,已经将目光投向这里。他们的目的,恐怕并非占据,而是...彻底的毁灭。”
“毁灭?为何?”
“祭祀。”呼延觉罗修吐出两个字,带着寒意,“以一方世界的崩溃,亿万生灵的湮灭为祭品,换取某种存在的降临。今日那阵法吞噬灵力与生命本源,正是这种祭祀的前兆!”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最残酷的推测:“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打算在某个时刻,瞬间引爆大陆核心,将其化作一场盛大祭祀!届时,大陆崩毁,万物归墟,无人可免!”
密室内陷入死寂。
洛绝尘面具下的脸色凝重。这番推测,与他感知到的那股污秽邪恶的毁灭意念不谋而合。
“你待如何?”洛绝尘看向呼延觉罗修。
呼延觉罗修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然:“我族的方舟计划不能中断。但...若大陆崩毁,一切皆空。或许...我们可以暂时放下之前的算计。”
他目光灼灼:“你掌控秘境核心,拥有我看不透的潜力。而我,拥有你不了解的、关于虚空与界外之敌的知识。”
“合作?”
“互取所需,暂渡难关。”呼延觉罗修沉声道,“找出那群藏于暗处的鼠辈,阻止他们的灭世祭祀。在此之前,你我之间的'归属'问题,可以暂且搁置。如何?”
洛绝尘沉默片刻。呼延觉罗修透露的信息至关重要,虽其本身目的不纯,但在应对共同的灭世威胁上,确有合作基础。
“可。”洛绝尘终于开口,稚嫩的声音在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但合作的基础,是信息共享与必要的行动配合。”
“这是自然。”呼延觉罗修缓缓点头,声音低沉,“我会将我族收集到的、关于类似虚空教派的信息与你共享。必要时,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黑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继续道:“我族在虚空中流浪数千年,见过太多世界的兴衰。有些世界在毁灭前会出现征兆——灵气异常、空间裂隙、以及...如今日这般诡异的祭祀阵法。”
“这些教派往往以'圣'为名,行灭世之实。他们追求的并非占领,而是彻底的毁灭与献祭。”呼延觉罗修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根据我族记载,上一个被他们盯上的世界,在百年内便彻底崩毁。而那个世界,比须弥大陆要强大数倍。”
洛绝尘面具下的眉头微蹙:“百年?”
“正是。”呼延觉罗修颔首,“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我会让手下暗中调查近期大陆上异常的空间波动和灵力流失现象。而你...”
“你身为秘境之主,对天地法则的感知最为敏锐。若有异常,定要第一时间告知。”
呼延觉罗修凝视着眼前这个戴着黄鲤面具的孩童,心中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悸动。
他来自森罗魔界,见过无数天骄大能,却在此刻将整个族群的希望押在这个看似稚嫩的存在身上。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会如此笃信的豪赌。
是因为那日在商会密室中感受到的、令他为之战栗的古老威压吗?
那威压之恐怖,远胜他见过的任何魔皇,仿佛来自洪荒太古,凌驾于诸天法则之上。
是因为那威压的主人——那神秘的存在,竟甘愿认这孩童为主吗?能让这等超越认知的存在俯首,这孩童又该是何等来历?
还是因为这孩童身上那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那双琉璃眸子中偶尔闪过的、仿佛看透万古沧桑的深邃?
又或许...只是森罗魔界濒临崩坏,走投无路之下,他不得不抓住这绝境中唯一可能的一线希望?
呼延觉罗修黑袍下的手指微微收拢。他想起族中古籍记载,某些超越纪元的存在会在世界危难时降临,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显现。难道这孩童就是...
“好。”洛绝尘简洁地回应,小小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场关乎整个须弥大陆存亡的、奇异而脆弱的联盟,在这一刻初步达成。呼延觉罗修不知道这场豪赌会带来什么,但他知道,这可能是森罗魔界最后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