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与石毅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永宁城混乱的街巷间穿梭。皇城方向的火光与厮杀声未曾停歇,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齐王的兵马控制了主要街道,盘查严密,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他们的目标是找到沈墨,或者任何仍在抵抗的火种。
根据文渊早前提供的几个隐秘联络点,他们逐一排查,却发现大多已被捣毁或无人应答。齐王的清洗,比他们想象的更为迅速和彻底。
“去城西的旧窑厂,”暮夜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湿气,“那是最后一个可能的地点。”
旧窑厂位于永宁城西的贫民区,早已废弃多年,残垣断壁,是蛇鼠虫蚁的乐园,也是藏匿行踪的绝佳之处。当暮夜和石毅抵达时,只觉一片死寂,唯有淅沥的雨声敲打着破败的砖瓦。
然而,暮夜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呼吸声,隐藏在废弃砖窑的深处。
她打了个手势,与石毅一左一右,如同捕猎的豹子般悄无声息地包抄过去。
砖窑内,几个身影蜷缩在角落,人人带伤,神色疲惫而警惕。当先一人,正是兵部职方司主事,沈墨。他此刻官袍破损,脸上带着血污,早已不见了平日里的文官气度,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沈大人。”暮夜现出身形,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意。
沈墨先是一惊,待看清是暮夜,又见到她身后石毅出示的文渊信物,这才松了口气,随即露出苦笑:“没想到……来的是你们。”他环顾身边仅存的四五名部下,语气沉痛,“我们……败了。禁军副统领赵莽突然发难,我们措手不及……许多同僚,都已殉国。”
“皇城情况如何?”石毅急问。
“宫门已破,我等拼死杀出时,乱军已攻入内廷……陛下和太后……生死未卜。”沈墨的声音带着哽咽与无尽的愤懑。
气氛瞬间凝滞。最坏的情况,似乎已经发生。
“齐王与北狄勾结,证据我们已拿到部分,黑风峡一批军械也被我们毁去。”暮夜言简意赅,“但现在,我们需要新的力量。城外可有勤王之师?北疆守军态度如何?”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已派人冒死出城,前往最近的河西节度使处求援,但路途遥远,且不知节度使态度。北疆……情况复杂。齐王经营多年,北疆军中亦有他的党羽。而且……”他顿了顿,面露难色,“我怀疑,我们内部……有奸细。”
暮夜眼神一凛:“何以见得?”
“此次宫变,齐王时机拿捏得太准,对我们的人手布置也似乎了如指掌。若非有人泄露,绝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沈墨握紧了拳,“甚至我这个藏身之处,也未必安全太久。”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窑厂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
“在里面!围起来!”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
追兵到了!
暮夜瞬间闪到窑口缝隙处向外望去,只见数十名黑衣劲装的齐王死士,已将旧窑厂团团围住,为首者,赫然是齐王府的一名心腹管事,眼神阴鸷。
“沈墨!乖乖出来受死,王爷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沈墨脸色煞白,他身边的残兵更是面露绝望。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如何抵挡这如狼似虎的死士?
“是我连累了你们……”沈墨惨然道。
暮夜却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短剑无声出鞘。“石毅,护住沈大人,准备突围。”
她的冷静感染了众人。石毅立刻组织剩余人手,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型。
“怎么突围?外面至少三十人!”一名受伤的侍卫颤声道。
暮夜的目光扫过窑厂内堆积的废弃陶胚和干燥的柴草,最后落在窑厂顶部的通风口。“声东击西。”
她低声对石毅吩咐了几句,石毅眼中闪过决然,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的死士似乎不耐烦了,开始强行冲击窑厂入口!
“就是现在!”暮夜低喝一声。
石毅猛地将一堆点燃的柴草推向入口,熊熊火焰瞬间腾起,暂时阻住了敌人的攻势,浓烟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暮夜身形如电,不是冲向入口,而是反向掠至窑厂深处,足尖在墙壁上连点,如同一只灵巧的雨燕,竟借着凹凸不平的砖壁,几个起落便攀上了高达数丈的窑顶通风口!
她运足内力,短剑狠狠劈在通风口边缘腐朽的木架上!
“轰隆!”
木石碎屑纷飞,通风口被硬生生扩大!雨水瞬间倾泻而下。
“上面!”下面的死士发现异常,惊呼出声,几支弩箭立刻射向窑顶。
暮夜早已料到,身形一缩,避开箭矢,同时朝下面打了个唿哨。
石毅会意,立刻对沈墨等人喊道:“走!从上面走!”
绝境逢生!沈墨等人精神一振,在石毅的帮助下,奋力向窑顶攀爬。
暮夜守在破开的洞口,短剑挥舞,将试图攀爬上来的死士一一击落,或是直接用飞镖射杀。她的眼神冰冷如霜,动作精准如机器,在这雨夜中化身真正的杀神,牢牢守住了这唯一的生路。
下面的死士头领又惊又怒,没想到对方如此顽强且狡猾。他下令全力进攻,自己也亲自提刀,试图强攻。
然而,窑内地势狭窄,火焰和浓烟干扰,加上暮夜居高临下的阻击,一时竟难以突破。
终于,沈墨等人在石毅的护卫下,全部爬上了窑顶。
“走!”暮夜最后看了一眼下面汹涌的敌人,毫不犹豫地转身,与众人一起,跃下窑顶,投入后方更加复杂混乱的贫民区巷道之中。
雨水模糊了视线,也冲刷了足迹。一行人不敢停留,在暮夜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终于再次暂时甩掉了追兵。
在一处废弃的宅院地窖中,众人得以喘息。沈墨看着暮夜,这位冷面杀手此刻黑衣湿透,几缕发丝贴在脸颊,呼吸却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突围于她而言不过寻常。
“暮夜姑娘……大恩不言谢!”沈墨郑重拱手。
暮夜只是微微颔首,检查着短剑。“沈大人,奸细之事,你有怀疑对象吗?”
沈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知情者众多,难以判断。但此人地位定然不低,否则无法知晓如此核心的布置。”
一直沉默的石毅忽然道:“两位姑娘的身份,以及文老大人的介入,知情者更是寥寥。”
地窖内顿时安静下来。一股寒意,比地窖的潮湿更甚,悄然蔓延。
如果奸细真的存在,并且知晓暮夜和广翳的存在,甚至知晓她们与文渊的联系……那么济世堂,还安全吗?
暮夜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石毅,你护送沈大人另寻安全之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必须立刻回济世堂!”
广翳还在那里!
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那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的女子,那个会在生死关头推开她,自己挡下箭矢的傻瓜……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甚至来不及多交代一句,暮夜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地窖,重新没入无边雨幕和杀机四伏的夜色之中。
雨水冰冷地拍打在脸上,她却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灼烧。
广翳,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