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荷塘的雪还没完全化透,塘边的冻土下已隐隐透出些绿意。蓝承宇踏着残雪去村里丈量土地时,鞋尖沾着的雪粒落在枯草上,竟簌簌融成了小水珠——那是春天迈过寒冬的第一声脚步,轻得像太祖母当年织芦苇时的呼吸。
“承宇,这边土层松,打地基稳当!”陈爷爷拄着木杖,指着荷塘东侧的空地,杖尖划过的地方,几株刚冒头的芦苇芽正怯生生地躲在残雪下。蓝承宇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点嫩黄,忽然想起太祖母留下的那本旧账本,里面记着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她也是这样在塘边播下第一丛芦苇籽,字迹里满是“盼它长得比屋檐高”的期待。
聂明玦带着县里的工匠赶来时,车斗里装着新锯的杉木和画好的图纸。他跳下车便扬着图纸喊:“承宇兄,你看这展厅设计!屋顶做坡顶,铺青瓦,下雨时雨水顺着瓦檐滴进荷塘,就像‘荷承雨’的意境;窗户全用木格窗,雕上芦苇和莲蓬的纹样,白天阳光透进来,墙上能映出满墙的荷影!”
蓝念安抱着笔记本凑过来,翻开新画的草图:“我在展厅里加了个‘时光角’,放太祖母的旧纺车和木孔雀,再摆上咱们去年拍的照片——从雪天扫雪到腊八煮粥,按月份排开,这样客人就能顺着照片,慢慢听荷塘的故事。”蓝语棠也挤过来,举着手里的小木刀:“我要雕一套‘荷塘四季’的小木牌,挂在展厅门口!春天雕发芽的芦苇,夏天雕盛开的荷花,秋天雕饱满的莲蓬,冬天就雕覆雪的枯荷!”
开工那天,村里的人都来了。男人们帮着搬木材、挖地基,女人们则带着芦苇叶,坐在塘边编展厅要用的挂帘——她们特意选了刚泛青的新叶,编出的帘子带着淡淡的草木香,风一吹就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蓝语棠跟着陈爷爷学雕木牌,小手握着木刀,每刻一下都要仔细比对图纸,木屑落在她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陈爷爷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磨得光滑的铜凿子:“这是我师父传我的,现在给你,雕出来的花纹会更细致。”
三月初,展厅的木框架渐渐立了起来。蓝承宇站在框架下量尺寸时,忽然看见聂明玦推着一辆小推车过来,车上装着个蒙着红布的物件。“这是我托人找的老物件,”聂明玦掀开红布,里面是个旧柜台,柜面上的木纹里还嵌着些细碎的芦苇纤维,“据说民国时这柜台是村里杂货店用的,现在放在展厅里,正好用来摆大家做的木雕和芦苇篮。”
蓝念安趁机把自己收集的标本都拿了过来——有春天的芦苇芽、夏天的荷花瓣、秋天的莲子壳、冬天的枯荷叶,她把这些标本一一夹在透明的相框里,挂在展厅的墙上。挂到最后一张时,她忽然发现相框的玻璃上映出了荷塘的景色:塘里的冰已经化了,水面泛着粼粼的光,几只鸭子正贴着水面游,留下一道道涟漪。“你们看!”她指着玻璃喊,大家凑过来一看,都笑了——原来这面墙正对着荷塘,玻璃把塘景映进来,和墙上的标本叠在一起,倒像是标本里的植物活了过来,顺着玻璃钻进了荷塘。
四月初的一个清晨,展厅的木格窗终于装上了。蓝语棠雕的“荷塘四季”木牌挂在门口,晨光透过木格窗上的花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荷影和芦苇影。陈爷爷带着年轻人把太祖母的旧纺车搬到“时光角”,纺车上还缠着半根没织完的芦苇线,线的颜色已经泛黄,却依旧坚韧。蓝承宇则把木箱里的《荷塘传》和牌匾照片都摆进了玻璃柜,柜门上贴着太祖母的字条:“唯牵挂与念想,能跨岁月,抵山河”,阳光照在字条上,字迹像是有了温度。
展厅落成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还有从县里特意赶来的李老先生。李老先生站在“时光角”前,看着太祖母的旧纺车,忽然红了眼眶:“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太祖母织芦苇,她织的篮子又结实又好看,村里谁家有喜事,都要找她要个芦苇篮当嫁妆。”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本旧书,“这是我整理的芦苇编织技法,今天送给你们,往后咱们的手艺,就能在这展厅里好好传下去了。”
蓝语棠拉着村里的小伙伴,在展厅里跑来跑去,给大家介绍自己雕的木牌,又指着墙上的标本说:“这是我姐姐采的荷花瓣,这是我爹爹捡的莲子壳,我们还要把明年的新标本也挂上来!”蓝念安则坐在旧柜台后,给客人递上自己画的荷塘明信片,明信片的背面印着“荷风传家”四个字,是她照着木牌上的字体描的。
傍晚时分,大家都散去了。蓝承宇带着蓝念安和蓝语棠坐在展厅门口的石阶上,看着荷塘里的荷花苞慢慢舒展。风穿过木格窗,带着展厅里的草木香和旧木头的味道,落在他们身上。蓝语棠靠在蓝承宇怀里,轻声问:“爹爹,太祖母要是知道咱们有了展厅,会不会很高兴呀?”
蓝承宇抬头看向荷塘,远处的老槐树上,几只鸟正叽叽喳喳地筑巢。他想起木箱里那些带着时光温度的物件,想起太祖母留下的字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会的。你看这荷塘的荷花,年年都会开;咱们的展厅,也会一年比一年热闹,太祖母的故事,会有更多人知道。”
蓝念安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又画了一朵小小的荷花。她抬头时,正好看见夕阳落在展厅的木格窗上,把“荷塘四季”木牌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荷塘里,像是要和塘里的荷花手拉手。
“姐姐,明年我们还能在展厅里加新东西吗?”蓝语棠问。
“当然能,”蓝念安笑着说,“我们可以加大家新学的木雕,加新编的芦苇篮,还能加荷塘里新长的荷花标本。”
蓝承宇看着两个孩子的笑脸,忽然想起聂明玦说过的话:“传承不是把旧东西锁起来,而是让旧东西活起来。”现在他终于明白,太祖母留下的不只是芦苇和木雕,还有那份让故事继续生长的勇气——就像塘里的荷花,每年都会破土而出,开出新的花;就像这展厅里的每一件物件,都会在时光里,等着被更多人看见、听见,然后长出新的牵挂与念想。
夜色渐浓,荷塘里的蛙鸣渐渐响了起来。蓝承宇起身关好展厅的门,门上的铜环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展厅,木格窗里透出淡淡的光,像是在为夜里路过的萤火虫,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灯。他知道,这只是荷塘故事的新一章,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春天,更多的荷花,更多的人,来续写属于这片荷塘的,永远不会落幕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