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裹着暖意掠过莲塘时,塘面的厚冰已融了大半,露出下面泛着绿的清水,冰碴子顺着水流漂荡,像撒了把碎玉,塘埂的草帘褪了雪,房梁上的种子袋也沾了些湿润的风,风一吹,干荷叶“簌簌”响,倒比岁末多了份生机。蓝念安是被院里拆种子袋的“窸窣”声闹醒的,天刚亮,他就裹着薄棉袄往堂屋跑,手里还攥着去年的莲子帕子,鞋尖沾着的泥水蹭在裤脚,也顾不上擦。
刚到堂屋,就见江念卿正解开种子袋的麻绳——圆实的莲子滚落在瓷盆里,白亮亮的裹着浅红的衣,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拆种子啦!塘要醒啦!”他凑到盆边喊,声音惊飞了落在窗台的燕子,燕子绕着屋梁转了圈,又落在种子袋旁,像在帮着数莲子。
蓝承宇端着陶盆跑过来,盆里是江念卿泡好的温水——莲子种前泡一泡,芽才出得快。“娘说先把莲子泡软,再挑出最壮的种,”他把陶盆放在桌旁,拿起一颗莲子,“你看这莲子多实,跟念莲丫头的糖莲子似的,种下去肯定能长壮。”蓝念安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捡莲子,把圆鼓的放进陶盆,瘪的则挑出来,小心地放在一旁。
念莲丫头抱着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薄棉袄是浅绿的,棉袄上绣的发芽莲子旁,添了片新抽的荷叶尖,风一吹,棉袄飘起来,像朵刚醒的小荷。“娃娃来帮着泡莲子啦!”她把娃娃放在桌旁的小凳上,让娃娃的脸对着陶盆,“你看莲子多精神,泡了水就能发芽啦!”说着从兜里掏出颗去年的干莲子,塞在娃娃手里,“给莲子留个伴,等它们一起种进塘里!”
江念卿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蒸好的青团莲子糕,糕里夹着新鲜的艾草和整颗莲子,还裹了层豆沙,热气混着青草的香,飘得满院都是。“先吃块糕垫垫肚子,”她把糕点分给孩子们,见蓝景仪蹲在桌旁翻“莲塘记”,便笑着问,“今日要记春归塘醒吧?”蓝景仪点点头,笔尖沾了点莲子芽汁调的墨,在纸上画下陶盆里的莲子和塘里的融冰,还添了只绕盆的燕子:“得记上,甲辰年立春,风暖冰融,籽醒盆,燕绕屋,暖伴种生。”
蓝思追扛着锄头过来,要给塘泥松土——冬天泥板结,松一松,莲子才好扎根。“只松塘边的泥,别碰着深处的肥,”他踩着塘埂慢慢走,锄头落在泥里“咚”地响,“这样莲子种下去,根扎得稳,苗长得壮,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种莲似的,细心。”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敞着口,露出里面的竹筐——要装泡好的莲子,种的时候方便拿。“我阿爹说这筐能装莲子,还能滤水,”他把竹筐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陶盆里的莲子上,忍不住笑,“你看这春归塘醒,倒满是盼头,像当年等第一颗莲子发芽似的,欢喜。”
午后的太阳更暖了,塘里的冰全融了,清水泛着绿,江念卿带着孩子们选莲子,蓝念安和蓝承宇则帮着把泡软的莲子捞进竹筐。“得把露芽的挑出来先种,”蓝承宇捏着一颗露尖的莲子,“你看这芽多嫩,跟小笋似的,种下去很快就长叶。”蓝念安则把捞好的莲子摆整齐:“娘说种的时候要隔远点,不然苗长不开,塘就不热闹了。”
江念卿坐在塘埂上缝新布袋,布袋是浅褐的粗布,要装剩下的莲子,上面绣着“春归种莲”四个字,针脚细密,袋口还缝了根绿绳。“这布袋装剩下的莲子,”她把缝好的布袋递给念莲丫头,“挂在通风的地方,等下次补种用。”念莲丫头接过布袋,蹦蹦跳跳地挂在塘边的柳树上,布袋在风里晃着,混着青草的香,连空气都变得鲜活。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几笔,给塘埂边加了只啄泥的小鸭,正围着锄头转,墨色里掺了点水的淡蓝和草的浅绿,让画面满是春的热闹。“这样才像立春的样子,”他边画边说,见蓝思追和金凌在挖种坑,便跑过去问,“蓝思追哥,挖坑做什么呀?”“要把莲子种在坑底,盖层薄泥,芽才好往上冒,”蓝思追把坑挖得浅而匀,“跟当年种第一塘莲的坑似的,不深不浅正好。”
暮色来时,风里的暖意更浓了,夕阳把塘水染成了金红色,竹筐里的莲子泛着暖光。蓝念安趴在塘埂上,望着挖好的种坑,看了会儿就笑了:“等把莲子种下去,过几天就能冒芽,夏天又能满塘荷啦!”江念卿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不止呢,这塘莲会一年比一年旺,守着它,就有永远的盼头。”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塘边的石桌上摆着莲子粥,清甜的香气混着春夜的暖,飘得满院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喝着粥,看着竹筐里的莲子,聊着今年的莲塘。“等明天,”金凌喝了口粥,笑着说,“咱们就把莲子种进塘里,看着它们发芽、长叶、开花,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似的,守着这塘莲,一年又一年,把百年的故事传下去。”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塘里的清水上,月光洒在水面,像铺了层银,塘泥里的肥正悄悄等着,等莲子种下去,就滋养新的生命。
夜深时,竹筐里的莲子已吸足了暖意,露芽的尖儿更显嫩白。它们听着风里的虫鸣渐起,听着屋里的笑声渐欢,知道春已归,塘已醒——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它们就会被种进塘泥里,带着一冬的盼、岁末的暖,扎下根、冒出芽、抽出叶、开出荷、结出蓬,把百年莲塘的故事,从这一春开始,接着往下传,传过岁岁年年,传过生生不息。
风穿过塘边的柳树时,轻轻对竹筐里的莲子说:
风暖塘,冰融尽;春归屋,籽醒根。一颗籽,攒着冬的盼;一塘水,载着春的生。这夜里的凉不是寒,是让你记着粥的甜;这塘里的静不是空,是让你攒着长的欢。等东风再吹得柔些,等塘里的泥再暖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冬藏的力,所有在籽攒的劲,都会变成塘里的新绿,变成夏天的荷,变成秋天的蓬——把百年莲塘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永远往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