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内灯火通明，熏炉里燃着上好的百合宫香，暖融融的气息混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殿内早已坐满了人。
贤妃、宜美人等妃嫔按位分落座，低声交谈。几位公主和皇子也已各自入席。
南烁牵着允堂的小手，太子南承瑾走在另一侧，也自然地牵起允堂的另一只手。父子三人一出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齐起身，垂首敛衽。
“参见陛下＼父皇！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南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他目不斜视，牵着允堂，步履沉稳地穿过殿中众人让出的通道，径直朝着最上首主位上的太后走去。
南承瑾亦步亦趋，面容平静，牵着允堂的手稳定而有力。
允堂被父皇和太子哥哥一左一右牵着，小脸上带着点被众人注视的兴奋和腼腆，大眼睛左顾右盼，看到熟悉的姐妹或兄弟，还会咧嘴笑一下。
丽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她死死盯着太子南承瑾那只牵着允堂的手，只觉得刺眼无比！
那是她的允堂！是她叶家的希望！那个位置，本该是属于她的儿子，允堂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南承瑜的！凭什么让一个外人，一个不是同母的太子如此亲近？
她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得她理智摇摇欲坠。指甲深深掐进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她没有当场失态。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胸口却剧烈起伏着，心绪难平。
皇子席位上，南承瑜将母妃的神情和死死掐住的手看得一清二楚。他心头猛地一沉，无力感升起。就在来宁寿宫的路上，他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诫母妃，父皇今日明显带着允堂，又有太子在侧。
还有前面的谣言不要以为父皇不知道，舅舅们才进京，太子做的很好，我们就不要想那方面了。
这种时候，谁出头，谁就是那把主动递上去的刀！他只求母妃能清醒一点，不要被那点可笑的妄想冲昏头脑，更不要受人挑拨……
可现在看来……南承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母妃她……根本没听进去！她已经被那虚无缥缈的“未来”彻底蒙蔽了双眼，连最基本的审时度势都做不到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位母妃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
允堂被父皇和太子哥哥护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走到了太后座前。太后看着唇红齿白的小孙子，顿时眉开眼笑，招手道。
“哎哟，哀家的堂堂可算来了！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允堂立刻松开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手，扑到太后膝前，甜甜地喊。
“祖母！堂堂可想您啦！”
太后被逗得心花怒放，搂着他好一阵心肝宝贝地叫，又亲自拿起案上一块做得极其精巧、形似莲花的玫瑰酥塞到他手里。
“尝尝，祖母小厨房新做的，甜而不腻，你最爱的玫瑰馅儿！”
允堂立刻眉开眼笑，捧着那块酥饼，小口小口地咬起来，吃得两颊鼓鼓囊囊，像只可爱的小仓鼠。南烁和南承瑾也分别向太后问安行礼，南承瑾退至太子之位落座，南烁则坐在了太后身侧特意为他留出的主位。
殿内重新恢复了表面的热闹，妃嫔们开始向太后敬酒，说着吉祥话。贤妃、宜美人等人目光流转间，时不时掠过丽妃那明显僵硬苍白的脸色，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带着淡淡讥诮的眼神。
“太后，能否让臣妾跟允堂说几句话？”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丽妃不知何时已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正微微前倾着身体行着礼，脸上堆着热切的笑容。
贤妃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宜美人则直接低下了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其他妃嫔也纷纷侧目，眼神各异，纯粹看戏。
连梅嫔微微蹙了下眉，看向丽妃的眼神带着一丝不赞同。
坐在皇子席上的南承瑜，在丽妃那声“太后”喊出口的瞬间，猛地睁开眼，正看到母妃起身行礼的模样，完了！南承瑜眼前一黑，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母妃她……她怎么敢在父皇、太后、太子如此说话？！她没看见太后和父皇都在上面吗？允堂在太后跟前吃东西，她一个妃嫔，怎么能这样凑上去？！
一股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南承瑜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母妃的嘴！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母妃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门夹了！
允堂正吃得香甜，被丽妃这一嗓子喊得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咀嚼，鼓着小腮帮子，茫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他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着，先是看到贤妃、宜美人那些妃嫔们脸上古怪的笑意，然后又看到了站在两边席位中间的丽妃。
允堂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上首的父皇南烁。南烁端坐着，面色平静，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几不可察地对着允堂的方向，微微颔首了一下。
得到父皇的默许，允堂这才放下手里的半块玫瑰酥，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说去吧，允堂才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朝着丽妃的方向跑了过去。
丽妃见允堂真的跑向自己，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脸上那热切的笑容几乎要灼伤人。
她激动地蹲下身，伸出手就想把允堂搂进怀里。
允堂却在离她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像往常那样扑过去。他只是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带着纯然的困惑，声音清脆地问。
“母妃？你刚才叫允堂干什么呀？允堂在吃皇祖母给的糕点呢。”
她顺势抬手，想去摸允堂的发顶，声音放得又软又腻。
“没事没事，母妃就是想看看你。瞧我们允堂，多招人疼啊……”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太子南承瑾的方向，随即拉起允堂的手回到席位上，低声感慨和引导，“母妃看你跟太子殿下关系这般好，心里真是……真是欣慰。只是啊，母妃有时候想着，若是你的亲哥哥承瑜……”
“十五弟！”
丽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带着明显怯懦和急切的声音打断。
南承瑜几乎是从自己的席位上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完全不像他平时那副慢吞吞的样子。
他冲到允堂身边，将身体微微挡在允堂和丽妃之间，隔绝了丽妃那充满暗示性的话语。
“十五弟，你…你喜欢吃什么糕点？五哥那里也有……” 他语无伦次，完全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模样，将“怯懦”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有离他极近的允堂，能从他微微侧过来的、看向自己的眼神眨了眨。
允堂虽然年纪小，但从小在宫里长大，又格外聪慧敏感。五哥南承瑜那不同寻常的冲过来，解开了他小小的困惑。
他立刻明白了！
允堂小脸上的茫然褪去，换上了一副天真又自然的笑容。立刻举起手里那半块玫瑰酥，声音清脆响亮，盖过了丽妃被打断后那瞬间的错愕和僵硬。
“五哥！这个！皇祖母给的玫瑰酥，可好吃啦！又香又甜！五哥你要吃吗？”
他说着，还真的把自己咬过的那半块酥饼，大大方方地往南承瑜面前递了递。
南承瑜看着递到眼前的半块点心，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半块带着允堂牙印的玫瑰酥，声音依旧怯怯的。
“谢…谢十五弟……”
这兄弟俩一个天真分享，一个怯懦接过的场景，瞬间冲散了丽妃刻意营造的那点尴尬和引导。
太后在上首看着，满意地点点头。
“嗯，这才对嘛，兄弟间就该和和气气的。允堂懂事，承瑜也友爱。”她完全没提丽妃方才的失仪。
南烁的目光从丽妃那变得煞白、又因南承瑜的打断和允堂的“分享”而显得无比难堪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正低头小口啃着弟弟给的半块点心的南承瑜身上，眼底深处掠过审视。
他端起面前的玉盏，抿了一口温酒。
“允堂，承瑜，都回座吧。开宴了。”
丽妃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儿子南承瑜如蒙大赦般拉着允堂的手匆匆回到皇子席位。
她失魂落魄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指尖冰凉。她好不容易想到精心的亲近方法和暗示，被自己亲生儿子亲手打断，被允堂天真无邪的“分享”彻底搅黄，成了这宁寿宫家宴上最大的笑话！
南承瑜坐在允堂旁边，低着头，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含义不明的目光，也能感受到母妃那边传来的怨气。
这深宫……太冷了。他只想活下去，平安地活下去。母妃，您为何……就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