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高城的声音撕裂了通讯设备中传来的嘈杂电流声。
“接通军区司令部!我要申请最高权限的战略级爆破!”
这句话,让刚刚准备转身冲出去的袁朗停住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双眼血红的高城,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一名负责通讯的年轻军官手足无措地看着高城,又看了看袁朗。
“高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袁朗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高城猛地转向他,胸膛剧烈起伏。
“我当然知道!袁朗,我们没有时间了!常规救援方案,挖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他们身边!你看屏幕!林峰他快撑不住了!”
他指着主屏幕上那道被红外线勾勒出的、已经微微弯曲的身影。
“战略级爆破,是唯一能瞬间清理出通道的办法!”
袁朗走到他面前,目光直视着他。
“然后呢?用冲击波把他们三个活活震死在下面?高城,你这是救援,还是在给他们提前举行葬礼?”
“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压成肉泥强!”高城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是在赌!赌他们能扛过冲击波!赌我们能在那一瞬间把他们拉出来!”
“你没有资格拿我的人当赌注。”袁朗一字一句地说道,“更何况,你赌不赢。”
一名爆破专家和一名地质工程师快步走了过来,脸色苍白。
工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抖。
“报告两位首长,我们刚刚完成了紧急模拟。如果使用战略级爆破,哪怕是当量最小的型号,塌陷区内部的瞬时压力也会超过……我们无法计算具体数值,但可以肯定,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承受。”
爆破专家接着说:“而且,这会引发不可控的二次、甚至三次塌方。我们可能连……连遗体都找不到。”
高城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袁朗,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绝望,正在吞噬这位钢铁七连的连长。
袁朗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通讯官。
“命令,所有大型挖掘设备后撤二十米,小型设备全部停机。切断所有动力源,现场保持无线电静默。”
“袁朗?”高城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干扰我听。”袁朗没有解释,他走到一台连接着高精度声波探测器的设备前,戴上了耳机。
整个指挥中心,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袁朗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袁朗闭着眼睛,手指在控制台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像是在跟随某种旋律。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不对。”
他摘下耳机,看向屏幕上显示的声波频谱。
“频率变了。”
一名技术员立刻报告:“是的,袁朗队长。从三分钟前开始,来自地下的敲击声不再是规律的SoS信号。变得……杂乱无章。我们初步判断,可能是幸存者体力不支,意识模糊导致的。”
“不。”袁朗摇头,“这不是杂乱。”
他走到主屏幕前,指着上面跳动的波形图。
“这不是求救。”
他盯着那看似毫无规律的信号,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是在……传递信息。”
地下。
黑暗,冰冷,窒息。
林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一盏快要耗尽灯油的孤灯,在黑暗的狂风中摇曳。
骨骼碎裂的声音,肌肉被撕裂的痛楚,早已变得麻木。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身上那座山的重量,还在一寸寸地增加。
“咳……咳咳……”
他咳出一口血,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
“林峰!林峰!你怎么样!”伍六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哭腔。
“还……死不了……”林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知道,上面的救援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他能听到钻头工作的声音时断时续,这意味着他们挖不动。
等下去,就是死。
常规救援,已经失败了。
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
他的脑海里,那张通过系统扫描获得的三维地质结构图无比清晰。他知道每一块岩石的受力点,知道整个塌陷结构的脆弱平衡在哪里。
他需要给上面的人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这地狱之门的钥匙。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动了一下还能活动的手指,摸到了一块碎裂的钢筋。
他开始敲击身下的岩石。
咚。咚咚。咚。
不是SoS。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编码。他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地面传递一幅地图。一幅关于生与死的地图。
他告诉他们,主承重结构已经濒临极限,任何正上方的强力突破都会导致毁灭性的二次坍塌。
但他标出了另一个点。
一个位于他们斜上方,看似毫不相关的岩层节点。
那是整个压力结构的一个奇点。只要用恰到好处的力量击中那里,就能瞬间改变整个区域的力传导方向,制造一个短暂的“泄压窗口”。
这是唯一的生路。
一个需要天地配合,精确到秒的疯狂计划。
“伍六一……”林峰的声音微弱下去。
“我在!”
“照顾好……三多……”
“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伍六一喊道。
林峰没有再回答,他将自己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到了每一次敲击之中。
指挥中心。
“把这段声波信号单独提取出来,进行结构化解析!快!”袁朗下达了命令。
技术人员立刻开始操作。很快,一串串被转换成数字和符号的编码出现在屏幕上。
“这是什么?乱码吗?”一名参谋不解地问。
袁朗死死盯着屏幕,他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在疯狂运转。他曾经接受过最严苛的信息解码训练,熟悉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加密和编码方式。
这些编码,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体系。
但袁朗看到了某种逻辑。一种基于物理和结构力学的逻辑。
“这不是乱码。”袁朗喃喃自语,“这是一份……爆破方案。”
“什么?”高城猛地站了起来。
袁朗指着屏幕上的一组组数据。
“你看这里,三长两短,停顿,然后是五次连续短促敲击。这不是在传递字母,这是在描述坐标和矢量!他在用敲击的力度和频率,告诉我们岩石的密度和张力!”
整个指挥中心的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着袁朗,像在看一个疯子。
“袁朗……这……这不可能吧?”一名工程师结结巴巴地说,“在那种环境下,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精密的测算和信息传递?”
“因为他不是普通人。”袁朗的眼神里,燃起了一团火,“他是林峰。”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军区司令部的声音。
“指挥中心,这里是司令部。关于你们提交的战略级爆破申请,经慎重研究,予以驳回。重复,予以驳回。救援方案,必须以保证幸存者生命安全为第一前提。”
高城最后的一丝希望,被这道命令彻底击碎。他颓然坐倒,双手抱住了头。
完了。
然而,袁朗却像是没有听到这道命令。他一把抢过一名技术员面前的键盘,双手在上面飞快地敲击起来。
他将林峰传递上来的“密码”,输入到地质结构模拟系统中。
“你在干什么?”高城问。
“验证他的方案。”
屏幕上,三维地质模型开始根据袁朗输入的参数进行飞速演算。代表着压力和应力的红色线条在模型上疯狂蔓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模型演算停止。
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在屏幕上。
在代表林峰等人位置的正上方,那片象征着毁灭的红色区域,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而在模型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全新的、稳定的泄压通道被模拟了出来。
成功了。
这个由一个濒死的士兵在地下几十米处,用一块钢筋敲出来的方案,竟然真的可行!
“成功率……”工程师看着屏幕上的最终结果,声音都在颤抖,“成功率,百分之九。”
百分之九。
这是一个低到令人绝望的数字。在军事行动中,任何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的方案,都会被直接否决。
但在此刻,这百分之九,却是唯一的希望。
“我需要一枚小型定向聚能炸药,当量控制在200克tNt。”袁朗对爆破专家说。
“袁朗!百分之九的成功率!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一名参谋提出反对。
袁朗转过身,环视着指挥中心里的每一个人。
“区别在于,这是他自己选的。”
他指着屏幕,“现在,不是我们在上面救他。而是他在下面,指挥我们救他。我们是他的手,他的脚,是他计划的执行者。”
“高城,我需要你的兵。最好的工兵,去我们刚刚模拟出的那个点,以最快的速度钻一个爆破孔。”
高城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他猛地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
“钢七连,保证完成任务!”
“所有人,各就各位!”袁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指挥中心,“从现在开始,这次行动,由我,和地下的林峰同志,共同指挥!”
没有人再有异议。
袁朗拿起一个独立的通讯设备,这个设备连接着可以向地下传递特定频率震动的声波发射器。
他要亲自和林峰对话。
他走到屏幕前,看着那个微弱的红外信号。
他按下了通话键。
设备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将他的声音转化成震动,传递到地下的深处。
“林峰。”
袁朗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是老A,袁朗。你的计划,我们收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着回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声波探测器上,传来了一下微弱,但清晰无比的敲击声。
咚。
一下。
代表着“收到”。
袁朗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疯子。”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在说林峰,还是在说自己。
他重新拿起通讯器,眼神变得锐利。
“很好。现在,我们需要精确校对爆破点。你的计划很大胆,但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坐标。接下来,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他看着屏幕上,根据林峰信息和系统模拟出的爆破点三维图。
“林峰!还能听到吗?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袁朗的声音通过设备,震动着大地。
“现在,听我口令,敲击你左手边第三块石头!”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生命探测仪的屏幕。
在那片代表着绝望的废墟深处,那个代表着林峰的微弱光点旁,一只手,一只被鲜血和泥土覆盖的手,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