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内的空气，因为袁朗抬起的枪口，变得比外面的硝烟更加稀薄，更加令人窒息。
那名被枪口锁定的队员，许昭，脸上的血色在零点一秒内褪得干干净净。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迷彩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头儿……你……』齐桓捂着流血的手臂，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错愕和不解，『你这是干什么？许昭他……』
袁朗没有看齐桓，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许昭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审视，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吴哲的信任测试，现在开始。』
袁朗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众人的心头。
他盯着许昭，一字一句地问道。
『告诉我，三分钟前，齐桓中弹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本不该你出现的位置上？』
许昭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嘶哑而尖利，充满了恐惧。
『我……我没有！头儿！我只是想找一个更好的射击位！当时火力太猛了，我原来的位置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更好的射击位？』袁朗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更冷的东西，『你所谓的更好的射击位，就是齐桓的左后方七点钟方向，距离他三米，一块刚好能挡住他回防视线的岩石后面？』
齐桓的脸色变了。他猛地回头，看向许昭，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成才没有说话，但他握着枪的手紧了紧，身体微微侧过，将许昭纳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
A大队的队员们，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他们作为顶级战士的本能。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们就会立刻将袍泽之情压在战术考量之下。
许昭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拼命地摇头。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那是一个意外！我只是想从那里绕过去，寻找新的掩体！』
『绕过去？』袁朗的声音依旧平淡，『你的移动路线上，有三个更安全，视野也更好的掩体。你没有选。你偏偏选了那个最差的，也是唯一一个能为敌方狙击手，创造出零点五秒射击窗口的位置。』
袁朗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锤子敲打着许昭的神经。
『而齐桓的中弹，就在你抵达那个位置后的第一秒。许昭，你告诉我，这是巧合？』
『我……我不知道！』许昭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环视着周围的战友，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冷漠和怀疑的脸，『我真的不知道！头儿，你要相信我！我们一起从选拔营出来的！我怎么可能背叛大家！』
『选拔营并不能保证忠诚，它只能筛选出强者。』袁朗的声音冷酷依旧，『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任务是什么？谁是你的上线？』
『我没有任务！我没有上线！』许昭几乎要崩溃了，他举起双手，『我发誓！我要是内鬼，就让我不得好死！』
『你的誓言，对我，对死去的吴哲，对正在流血的齐桓，没有任何意义。』袁朗的食指，轻轻地搭在了扳机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出真相，或者，我亲手清理门户。』
避难所里，只剩下许昭粗重的喘息声。
陈教授吓得缩在角落，双手抱头，不敢看这恐怖的一幕。他无法理解，这些上一秒还在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士，为什么下一秒会枪口相向。
齐桓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袁朗的分析，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一个他不愿意相信，却又无法反驳的可能性。那个位置，那个时机，确实太巧了。巧合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寒。
『头儿……别……』许昭的声音颤抖着，他看着袁朗那毫无感情的眼睛，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会开枪。
『十。』
袁朗开始倒数。
『九。』
许昭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寸寸崩塌。他不是不畏惧死亡，而是在这种被所有战友怀疑、抛弃的绝望中，死亡成了一种解脱。
『八。』
『等一下。』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林锋。
林锋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吴哲的遗体旁，看着这一切。
袁朗的枪口没有动，但他看向林锋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林锋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许昭惨白的脸上，『如果许昭是内鬼，那吴哲就白死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袁朗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吴哲的计划，不会这么简单。』林锋的声音很沉稳，『他是一个习惯于准备后手，甚至后手的后手的人。他设计的局，绝不会只有一个答案。』
林锋举起了右手，在他的指间，捏着那枚从吴哲掌心找到的弹壳。
『这枚弹壳，是吴哲留下的线索，对吗？』
袁朗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上面的坐标，我们都认为是备用计划的地点，一个可以让我们反击的地方。』林锋看着袁朗，『但如果，这个坐标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呢？』
『陷阱？』成才忍不住出声问道，『什么意思？吴哲为什么要给我们留一个陷阱的坐标？』
『因为这个陷阱，不是给我们准备的。』林锋的目光转向了袁朗，『是给内鬼，或者说，是给那个真正的‘净化者’准备的。』
他停顿了一下，整理着思绪。
『我分析过吴哲留下的那段音频。他说，这是一个信任测试。他让我们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不要相信你，头儿。』
袁朗的眼神微微一动。
『为什么？因为他预料到了现在这一幕。』林锋继续说道，『他知道，在巨大的压力和伤亡面前，我们内部必然会产生怀疑。而敌人，也一定会利用这一点。他们会故意制造出一个看似完美的‘内鬼’证据链，就像许昭这次一样。』
林锋看向许昭，『许昭的移动，确实有问题。但这个问题，太明显了，明显到像是一个写好的剧本。一个顶级的特工，会用这么拙劣的方式暴露自己吗？』
『所以，吴哲的信任测试，其实有两层。』
『第一层，是测试我们，在面对一个‘铁证如山’的内鬼时，会怎么做。是会像现在这样，直接用枪指着自己的战友，还是会选择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第二层，』林锋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是测试那个真正的内鬼。如果队伍里真的有内鬼，当他看到许昭这个完美的替罪羊出现时，他会做什么？他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用最激烈的言辞，最确凿的‘证据’，来指认许昭，试图把水搅浑，把所有的嫌疑都推到许昭身上，从而让他自己彻底洗白。』
林锋的目光，缓缓地从齐桓、成才，以及其他几名队员的脸上一一扫过。
『但是，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人这么做。齐桓选择了沉默，成才选择了戒备，其他人也是。这说明，我们这个团队的信任基础，比吴哲预想的还要牢固。』
『所以，你的结论是，许昭不是内鬼？』袁朗问道，他的枪口，依旧没有放下。
『我的结论是，吴哲的局，还没有结束。』林锋说道，『他故意制造了一个看似完美的‘内鬼’，就是为了引诱敌人犯错。』
『犯错？』
『对。』林锋点头，『敌人既然能配合制造出许昭的‘嫌疑’，就说明他们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他们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等着我们内讧，等着头儿你，亲手处决自己的队员。』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真的杀了许昭，那我们就掉进了吴哲所说的第一层陷阱。我们亲手毁掉了信任，也遂了敌人的愿。』
『而如果我们没有杀他，并且识破了这是一个局……』
林锋的话还没说完。
突然，避难所外，传来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呼啸！
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轰！！！』
一声巨响，在避难所外炸开！
爆炸的地点，并非是避难所的金属大门，也不是任何防御要点。
那枚呼啸而来的小型导弹，精准地，命中了袁朗刚才所描述的，许昭移动到的那个“可疑”位置！
剧烈的爆炸掀起了大量的泥土和碎石，狠狠地砸在避难所的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整个避难所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呆了。
许昭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他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看着门外爆炸的方向，后怕和恐惧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
如果……如果刚才他还在那个位置……
他不敢想下去。
这个举动，瞬间印证了林锋所有的推断。
敌人，真的在看着他们！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配合着“净化者”，试图“做实”许昭的内鬼身份！
如果刚才袁朗真的开枪了，那么现在，许昭的死，就会被这发导弹彻底定义为“杀人灭口”。A大队内部的裂痕，将再也无法弥补。
好一个局中局，计中计！
吴哲，你这家伙，死了都还在算计。
袁朗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突击步枪。
枪口垂下的那一刻，许昭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他趴在地上，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齐桓和成才等人，看向林锋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那里面，有惊叹，有庆幸，还有一丝后怕。
他们差一点，就亲手毁掉了一个战友。
袁朗没有去看瘫倒在地的许昭，也没有理会外面的敌人。
他只是看着林锋，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比刚才用枪指着许昭，更加致命的问题。
『既然你知道这是个局，那你怎么解释，敌人会如此精准地配合你的推断，攻击那个位置？』
袁朗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除非……他们能听到我们现在的对话。』
他的声音在微微颤动的避难所里回响。
『林锋，告诉我，这个避难所里，除了我们，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