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队，地下三层，中央控制中心。
这里是整座基地的神经中枢，此刻却安静得能听见设备散热风扇的嗡鸣。
屏幕上，两条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已经变成了两条笔直的，毫无生气的横线。
旁边标注着两个名字：赵卫国，林锋。
『生命体征清零。』
『脑电波活动消失。』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为这次长达三十年的营救画上了一个残酷的句号。
高城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那身笔挺的军装因为长时间的煎熬而变得褶皱。
他一把抓住旁边技术负责人夜枭的衣领，声音嘶哑得如同磨砂。
『夜枭！你想想办法！你他-妈-的不是号称大队最顶尖的技术员吗？给我把他拉回来！两个都拉回来！』
夜枭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力和挫败。
『队长……所有生命维持系统都在超载运转，但是……他们的生命体征就是一条直线！连脑电波都消失了！』
他艰难地吐出那句最残忍的结论。
『从物理层面……他们已经……阵亡了。』
『放屁！』
高城一把推开他，指着屏幕怒吼。
『只要我没下令！只要连接还没断开！他们就还活着！继续给我找办法！』
控制中心的另一角，许三多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句他说了半辈子的话。
『不抛弃……不放弃……不抛弃……不放弃……』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绝不动摇的执拗。
成才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屏幕，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不像高城那样爆发，也不像许三多那样祈祷，他只是站着，如同一座即将风化的雕像。
他忽然开口，声音干涩。
『三多，别念了。』
许三多没有停下，只是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们得接受……失败。』成才说出这句话时，喉结滚动了一下。
许三多终于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一生的战友和对手，眼睛里有一种纯粹得让人心疼的光。
『班长说过，不抛弃，不放弃。林锋也说过。』
『只要还没宣布……就还有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控制中心里的空气，沉重得能挤出水来。
每一个人的心，都在随着那两条直线，一同沉入谷底。
三十年的等待，最终还是等来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那个叫林锋的年轻人，那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兵，最终也倒在了这个名为『零号』的泥潭里。
高城颓然地松开了拳头，身体靠在冰冷的控制台上，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他输了。
输给了时间，输给了一个三十年前的幽灵。
就在他准备下达那个他最不想说的命令时。
『嘀——』
一声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电子音，在死寂的控制中心里响起。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
声音的来源，是赵卫国的那台生命体征监测仪！
那条笔直的横线上，出现了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凸起。
夜枭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扑到屏幕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
『等等……有波动！赵卫国前辈的脑电波有反应！不是仪器故障！』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话音未落。
『嘀！嘀！嘀！』
另一台属于林锋的监测仪，也跟着响了起来！
屏幕上，那两条代表死亡的直线，开始剧烈地跳动，心率、血压、脑电波……所有参数，都在以一种违背医学常理的速度，从零点疯狂飙升！
『恢复了！生命体征在恢复！』
『天呐！心率一百二！血压正常！』
『这……这怎么可能！』
整个控制中心，从绝望的深渊，瞬间被抛上了狂喜的云端！
高城、成才、许三多，三个人同时冲到了隔离观察室的巨大玻璃前。
『轰——』
连接着赵卫国的休眠舱，发出一声轻微的泄压声，舱盖缓缓打开。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个躺了三十年的男人，那个被判定为植物人的英雄，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那双紧闭了三十年的眼睛，慢慢睁开。
没有浑浊，没有迷茫。
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经历过无尽沧桑后的平静与澄澈。
与此同时，另一边，林锋猛地从连接椅上坐起，一把扯掉了头上的所有连接线路。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透了作训服，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高城的手按在玻璃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怕这是一场幻觉。
是赵卫国，那个沉睡了三十年的老班长，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而有些沙哑，但吐字却异常清晰。
『高城？』
他看着玻璃外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七连长，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你小子……怎么也老了？』
高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
『老班长……你……你醒了？』
『嗯，醒了。』赵卫国回答得云淡风轻，『睡得太久，骨头都快生锈了。』
医疗人员和警卫冲了进去，一片忙乱。
而林锋，在剧烈的喘息平复后，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他慢慢地，用尽力气，摊开了手掌。
一张略微泛黄的旧照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照片上，一个穿着旧式军装，英姿飒爽的年轻女人，正对着镜头微笑。
林锋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张照片，是那个孩童影子，在最后消散的瞬间，塞进他手里的。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它不该存在于现实世界。
『队长……』
林锋的声音很虚弱，他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到玻璃前，将照片贴在玻璃上。
高城愣住了。
『这是什么？哪来的？你进去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物品！』
夜枭很快拿到了这张照片，他将其放入扫描仪中，双手在键盘上飞舞。
几秒钟后，他看着屏幕上分析出的结果，整个人都僵住了。
『队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见了鬼的荒谬感，『这……这不可能。』
『说！』高城吼道。
『这张照片的相纸材质，是三十年前702团侦察营的特供品，内部代号“红叶-3型”，显影技术也是当年的军工加密技术，可以防水防火防腐蚀。』
夜枭推了推眼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最关键的是，扫描结果显示，它就是一张普通的，没有任何能量残留的物理照片！』
『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一个由记忆构成的空间……居然……居然诞生出了一件物理实体！』
夜枭的话，让整个控制中心再次陷入了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寂静。
如果说赵卫国的苏醒是医学奇迹，那这张照片的出现，就是对现有物理学，乃至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公然挑衅！
这时，已经被医疗人员搀扶着走出隔离室的赵卫国，恰好听到了夜枭的报告。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照片上。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痛苦和迷茫。
高城扶住他。
『老班长，你怎么了？认识她？』
赵卫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矛盾。
『我不认识……』
『但是……我的心很痛。』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响起那个孩童最后的声音。
『妈妈……』
『找……』
赵卫国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高城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高城！那个孩子……我的童年……他最后说……妈妈……找……』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很可能……就是我的母亲！』
高城的大脑有些宕机。
『你母亲？可是档案上记载，伯母她不是在一次边境勘探任务中……因公牺牲了吗？』
『档案可能是错的！』赵卫国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母亲当年的失踪，一定和“零号”计划有关！她没有牺牲！她只是……失踪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把照片给我看看。』
众人回头，只见A大队最高指挥官，袁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夜枭立刻将照片递了过去。
袁朗接过照片，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照片的边缘。
他没有去看照片上的女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林锋。
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人心。
赵卫国向前一步，立正，敬礼。
『袁队，我，赵卫国，请求归队！并请求……重新调查我母亲，沈青同志的失踪档案！我怀疑，她的失踪，与三十年前的神经接口实验有直接关系！』
袁朗的目光从林锋身上移开，落回到照片上，然后又看了看情绪激动的赵卫国。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没有批准赵卫国的请求，也没有去质疑这张照片的来历。
他只是抬起手，按下了通讯器。
『通知所有中队长级别以上干部，召开紧急会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从现在开始，启动“獠牙”预案。』
『行动第一阶段目标：查清这张照片的真实来历，以及照片上这个女人，沈青同志的全部信息。』
『保密等级，最高。』
命令下达，整个控制中心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獠牙”行动，那是A大队只有在面临最高等级威胁，甚至事关国家安全时，才会启动的终极行动代号。
为了一个失踪了三十年的女人，和一张凭空出现的照片？
所有人都感到了事件的严重性。
袁朗下达完命令，对医疗人员说道：『带赵卫国同志去做全面的身体检查，要最全面的。』
然后，他对高城和许三多他们挥了挥手。
『你们也都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服从命令，陆续离开了控制中心。
很快，巨大的控制中心里，只剩下了袁朗，和刚刚从精神世界归来，还很虚弱的林锋。
袁朗没有说话，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林锋面前，将那张照片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他静静地看着林锋，眼神深邃。
林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他没有躲闪，迎着袁朗的目光。
过了许久，袁朗才缓缓开口。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林锋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好奇你是怎么救活赵卫国的，也不好奇这张照片是怎么来的。那些是结果，我会去查。』
袁朗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压迫感。
『我只好奇一件事，林锋。』
他盯着林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越我们认知范围的力量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林锋思考的时间，然后，他抛出了那个真正的问题。
『比如……一个能让你变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