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区域的凌晨，空气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湿冷露水味。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像是要把整个营区从睡梦中撕扯起来。钢七连的营房里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着装、整理、携装、集合。
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和绝对的执行力。
这就是钢七连，702团的王牌，尖刀中的刀尖。
连指挥所内，高城背着手，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自信。他看着沙盘上代表着钢七连的红色箭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报告连长！全连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一排长张大彪跑进指挥所，声音洪亮。
高城头也没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身边的指导员洪兴国说道：『老洪，你瞧瞧，这就是我的兵！蓝军那帮搞电子的秀才，以为躲在屏幕后面敲敲键盘就能打仗了？可笑！战争，终究是要靠两条腿和手里的钢枪来决定的！』
洪兴国扶了扶眼镜，神情相对稳重，但眼神里同样充满了对钢七连的信心：『话是这么说，但团里这次把蓝军吹得神乎其神，说他们是什么信息化大队的宝贝疙瘩，我们还是得谨慎点。』
『谨慎？』高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转过身，指着外面已经整装待发的士兵们，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的字典里就没有谨慎这两个字！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我就是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告诉那帮秀才，在绝对的钢铁意志面前，他们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文不值！』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强大的感染力，让指挥所里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命令！』高城的声音如同炸雷，『全连按一号作战预案，向预设阵地‘尖刀岭’穿插！通讯员，给我接通各排，我要亲自指挥！我要让蓝军的指挥官在指挥部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防线是怎么被我们撕成碎片的！』
『是！』通讯员立刻戴上耳机，手指飞快地在电台设备上操作起来。
与此同时，在三班的队列中，林锋正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他身边的许三多紧张得手心冒汗，而成才则是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立功受奖的场面。
伍六一用他那标志性的硬邦邦的语气低声对史今说：『班长，瞧连长那股劲，这次蓝军可要倒大霉了。』
史今笑了笑，眼神里满是信任：『连长就是这样，有他在，咱们七连就永远不会输。』
林锋听着战友们的对话，心里却不像他们那么乐观。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那片空域安静得有些诡异。作为拥有【尖端信息技术】理论知识的他，很清楚现代战争中最先开始的，往往是无声的搏杀。
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单兵电台调到了一个备用加密频道，这是他早就预设好的，以防万一。
指挥所里，通讯员的脸色忽然变了。
『连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高城正意气风发，不耐烦地吼道：『磨蹭什么！接通了没有！』
『报告连长！』通讯员猛地站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所有频道……所有频道全是噪音！我们……我们联系不上任何单位！』
『什么？！』高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一把推开通讯员，自己抓起送话器，对着里面大吼：『一排！一排！听到回答！我是高城！』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阵刺耳的、像是魔鬼在尖啸的“滋啦——”声。
『二排！三排！炮排！』高城换了几个频道，结果完全一样。整个指挥系统，在他下达第一个命令的瞬间，就彻底瘫痪了。
『妈的！』高城狠狠一拳砸在通讯设备上，坚硬的铁壳子被砸出一个凹坑，『怎么回事！通讯兵！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给老子查！』
『连长！不是我们的设备问题！』通讯员快要哭出来了，他指着频谱监测仪上那一片混乱的红色波纹，声音都在发抖，『是强电磁干扰！全频段压制！蓝军……蓝军把我们的耳朵给割了！我们现在是聋子，是瞎子！』
“聋子”、“瞎子”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了高城的心脏。
他引以为傲的指挥体系，他坚信不疑的钢铁洪流，在还没踏出营门的第一步，就被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斩断了神经中枢。
洪兴国也震惊了，他快步走到高城身边，沉声道：『高城，冷静点！这应该就是蓝军的电子战部队出手了！』
『电子战？』高城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抓着洪兴国的衣领，咆哮道，『这就是电子战？让我们连话都说不了？这仗还他妈怎么打！我的人呢？我的兵呢？他们现在是不是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外面干等着？』
阵地上，情况正如高城所料。
命令没有传来，各个排的官兵们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排长们拿着毫无用处的对讲机，急得满头大汗。
伍六一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搞什么鬼？让我们在这儿站岗吗？』
史今眉头紧锁，他不断地尝试联系连部，但耳机里除了噪音什么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耳机里，那刺耳的噪音忽然减弱了一些，一个带着戏谑和嘲讽味道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喂喂喂，下面的是702团的王牌，钢七连的弟兄们吗？』
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听起来有些失真，但那股子轻蔑的劲儿却无比清晰。
『你们的连长是不是把你们给忘了啊？别等了，他现在估计正抱着他那堆破铜烂铁哭呢。』
伍六一气得一把扯下耳机，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什么东西在说话！』
成才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种羞辱比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还让他难受。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哎，我说你们也挺可怜的。打仗打得好有什么用？时代变了，朋友。现在是信息的时代。你们就像一群没头没脑的铁疙瘩，我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听哥哥一句劝，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们蓝军的食堂有热饭热菜，还有冰镇可乐。总比你们在那儿傻站着强吧？哈哈哈哈……』
嚣张的笑声通过电波传到每一个钢七连士兵的耳朵里，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们骄傲的脸上。
连队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瓦解。迷茫、愤怒、憋屈、无力……各种负面情绪迅速蔓延。
『班长！』许三多焦急地看着史今，『我们怎么办啊？』
史今咬着牙，一言不发。他当了这么多年兵，打过无数次演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人摁在地上摩擦。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混乱和愤怒的时候，只有林锋，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他没有理会耳机里的嘲讽，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天空。凭借着系统赋予的【鹰眼视觉】，他隐约捕捉到了云层之上，一个极小的黑点正在盘旋。
是无人机。高空长航时电子战无人机。
『班长。』林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
史今转过头，看到了林锋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林锋，你有什么想法？』史今下意识地问道，他发现这个新兵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班一排和班二排离我们多远？』
史今愣了一下，回答道：『直线距离大概三百米，中间隔着一个小土坡。』
『通讯员。』林锋看向班里的通讯员，『把电台关了，省点电。然后，你现在立刻跑向一排，告诉张排长，我们三班将作为全排的临时尖刀，向预设阵地‘尖刀岭’方向进行战斗侦察。请他组织一排和二排，在我们后方五百米处跟进，形成梯次掩护。』
通讯员傻眼了：『啊？可是……没有连长的命令……』
『现在还有连长吗？』林锋的声音陡然转冷，『连长现在自身难保！在战场上，失去联系超过十分钟，下级指挥官就有权自主决断！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不是演习失败，而是等着被蓝军挨个点名，“屠杀”！』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还抱有幻想的众人。
伍六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对！他妈的，不能等死！史今，林锋说的对！我们得自己动起来！』
史今看着林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这是越级指挥，是擅自行动，违反了纪律。但他也清楚，林锋说的是唯一的活路。
『好！』史今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就按林锋说的办！通讯员，执行命令！快！』
『是！』通讯员把心一横，拔腿就朝一排的方向冲去。
林锋没有停下，他继续对史今说道：『班长，我们不能走大路，必须走林子。蓝军既然能进行全频段压制，他们的空中侦察能力也一定很强。我们必须利用地形隐蔽自己。』
他又转向伍六一和成才：『伍副班长，你带一个战斗小组在左翼。成才，你带一个战斗小组在右翼。我和班长带许三多居中策应。记住，我们现在是瞎子，也是聋子，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五十米，必须能用手语和眼神交流！』
一番布置，有条不紊，清晰明确，完全不像一个新兵能做出来的。
伍六一和成才都愣住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林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的自信和专业的战术素养，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好！就这么办！』伍六一重重地点头。
成才也咬了咬牙，说道：『我没问题。』
史今深深地看了林锋一眼，内心翻江倒海。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三班的指挥核心，已经悄然发生了转移。
『全体都有！』史今吸了一口气，大声下达了命令，『目标，尖刀岭方向，呈战斗队形，前进！』
三班，这支脱离了连队指挥的孤军，像一把沉默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密林之中。
而在另一边，钢七连的指挥所里，气氛已经压抑到了冰点。
高城砸了通讯设备，砸了水杯，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最后，他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沙盘上那些静止不动的红色箭头。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高城，七连长，702团最年轻的军事主官，心高气傲，从未打过败仗。可今天，演习才刚刚开始，他就被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剥夺了指挥权，变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摆设。
洪兴国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
『高城，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是我们所有人都落后了。』
『落后了？』高城自嘲地笑了，笑声嘶哑，『老洪，我以前总觉得，只要兵练得够狠，意志够坚定，装备差一点没关系。现在我才明白，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井底之蛙！人家玩的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我们还在想着怎么拼刺刀，人家已经从天上把你的脑袋给瞄准了！』
他猛地站起来，在指挥所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高城停下脚步，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凶光，『通讯恢复不了，老子就用腿！传令兵！给我死过来！』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你！』高城指着他，『立刻去一排！告诉张大彪，让他……』
高城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告诉他什么？让他进攻？目标在哪？敌人在哪？两眼一抹黑，出去就是送死。让他原地待命？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下不出一个像样的命令。
所有的战术，所有的预案，都是建立在通讯畅通、指挥有效的前提下的。现在这个前提没了，他脑子里那些东西，都成了一堆废纸。
高..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让传令兵退下。
整个指挥所，死一般的寂静。
洪兴国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这次演习，对高城的打击太大了。这不仅仅是一场演习的失利，更是对他过去所有信念和荣誉的彻底颠覆。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突兀地从角落里一个被遗忘的备用电台里响了起来。
那电台是林锋之前待在指挥所时，以“调试设备”为名，悄悄改造过的。
『……沙沙……三班呼叫……沙沙……三班呼叫连部，听到请回答……重复，三班呼叫连部……我们已自主向‘尖刀岭’方向展开渗透侦察……沙沙……发现蓝军空中侦察节点，请求……沙沙……请求火力引导！』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巨大的噪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高城和洪兴国的耳朵里。
高城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见了鬼一样扑到那台备用电台前。
『谁？！是谁在说话？！』
洪兴国也冲了过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是三班！是史今的那个班！他们……他们是怎么联系上我们的？！』
高城死死地盯着那台小小的电台，因为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在这一片代表着失败和耻辱的电子噪音中，这个来自基层的声音，就像是穿透无尽黑暗的第一缕曙光。
他抓起送话器，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三班！我是高城！我命令你们！再说一遍！你们在哪！发现了什么！』
电台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也没想到能得到回应。
紧接着，一个比之前更加沉稳、冷静的声音响起，取代了刚才那个略带急促的声音。
『连长，我是三班列兵，林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