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馆驿重重包裹。蔡磐在房中焦躁地踱步,精致的锦缎靴子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案几上,摆放着傍晚时分“黄祖”派人送来的丰盛酒食,纹丝未动,早已凉透。他心中那团疑虑的火焰,非但没有因白日的试探而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不对……定然不对……”蔡磐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白日里“黄祖”的反应,看似暴躁蛮横,符合其一贯作风,但有几处细微之处,却如同鱼刺般鲠在他的喉头。其一,是当他提及林凡时,对方那滔天的恨意虽真,却少了些黄祖应有的、掺杂着恐惧与忌惮的复杂情绪,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被算计后的愤怒。其二,是当他提到几件旧事时,对方那刻意的不耐与含糊,虽然可以用“时日久远,性情大变”来解释,但结合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眼神!黄祖的眼神是浑浊而暴戾的,如同嗜血的野兽;而今日堂上那位的眼神,在暴怒的掩饰下,偶尔会闪过一丝过于清澈、过于冷静的锐光,那绝不是一个被酒色财气浸泡多年的武夫应有的眼神!
“此人绝非黄祖!”蔡磐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必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必须立刻告知兄长蔡瑁!江夏已危如累卵,若被林凡彻底掌控,荆州北大门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小小的绢帛,提笔欲书。笔尖蘸饱了墨,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如何将信息安全送出?门外守卫森严,连他带来的护卫都被隔离,任何书信恐怕都难以逃过“黄祖”的耳目。
沉吟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能写!只能靠口信!他必须想办法找到一个绝对可靠的、能离开西陵城的人!
就在他苦思联络渠道之际,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嗒”一声轻响,若非他心神紧绷,几乎无法察觉。
“谁?!”蔡磐猛地抬头,低喝道,手已按上了腰间剑柄。
窗外寂静无声,仿佛那只是夜风吹动瓦片的声响。
蔡磐心中警铃大作,他小心翼翼吹熄了房内大部分灯烛,只留下一盏昏暗的油灯,然后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侧耳倾听。
一片死寂。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带着寒意,窗外庭院空空如也,只有树影摇曳。
难道是错觉?他松了口气,正欲关窗,眼角余光却瞥见窗棂下方,似乎卡着一样小小的物事。他伸手取下,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室内灯光一看,竟是一枚打造精巧的青铜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孙”字纹样!
江东孙氏的标记?!
蔡磐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是有人故意放置?是警告?还是……栽赃?!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冷汗涔涔而下。难道“黄祖”不只是林凡的人,还与江东有所勾结?!亦或是,这是江东的离间计,意图加剧荆州内斗?!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蔡磐,已经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漩涡中心!这枚腰牌的出现,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杀机四伏!
他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腰牌,指节发白。必须立刻行动!不能再等了!
与此同时,太守府书房内,甘宁也并未安寝。他听着陈勐的回报,面色凝重。
“蔡磐回到馆驿后,一直未曾用饭,在房中踱步良久,似乎在思考什么。约莫半个时辰前,他房内灯烛大部分熄灭,随后传来开窗声,以及他的一声低喝。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未能听清具体,之后便再无动静。”陈勐禀报道。
“开窗?低喝?”甘宁眉头紧锁,“他在做什么?发现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蔡磐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
“馆驿内外,可有什么异常?”甘宁追问。
“暂无发现。守卫皆已就位,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也绝不可能飞出来。”陈勐肯定地说道。
甘宁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管他在谋划什么,都不能让他得逞。我们必须掌握主动……”他正欲下令加强监控,甚至考虑是否要采取更激进的措施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
“太守!不好了!”一名亲卫甚至来不及通报,直接撞开门,脸色惨白,声音颤抖,“蔡……蔡司马他……他暴毙了!”
“什么?!”甘宁猛地站起,案几被带得晃动不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亲卫噗通跪地,语无伦次:“就在刚才……馆驿值守军士听到蔡司马房内传来一声闷响,觉得有异,敲门不应,破门而入,就发现……发现蔡司马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已经……已经气绝身亡!”
甘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嗡嗡作响!蔡磐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在了西陵城的馆驿之内?!
“现场还有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问道。
“除了匕首……还在窗棂附近,发现了……发现了这个……”亲卫颤抖着双手,呈上一枚沾着些许泥土的腰牌。
甘宁接过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清晰的“孙”字纹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江东孙氏的腰牌?!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天亮之前,便已传遍了西陵城的高层,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襄阳和长江对岸飞去。
太守府大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甘宁面色铁青,端坐上位,下方站着苏飞、陈勐以及一众闻讯赶来的将领。蔡磐的尸体已被白布覆盖,停放在堂中,那枚“孙”字腰牌则被置于案几之上,触目惊心。
“谁能告诉老子!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甘宁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至少表面上是)而嘶哑,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和案上的腰牌,“蔡司马!蔡德珪的族弟!死在了老子的地盘上!身边还有这江东的狗牌子!”
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这事太大了!蔡瑁的族弟死在江夏,无论原因为何,蔡瑁都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已不仅仅是内部猜忌,而是足以引发荆州内战的天大祸事!
苏飞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守,此事蹊跷。蔡司马护卫皆被隔离,馆驿守卫森严,外人绝难潜入。这腰牌……出现得也太过刻意。”
“你的意思是,是咱们自己人干的?”甘宁猛地盯住苏飞,目光凶狠,“还是说,你怀疑老子?!”
“末将不敢!”苏飞连忙低头,“只是……此事若处理不当,襄阳那边……”
“襄阳那边个屁!”甘宁粗暴地打断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蔡磐尸体旁,一把掀开白布,指着那胸口的匕首,咆哮道,“证据确凿!这是江东的匕首!旁边还有孙家的腰牌!分明是周瑜那阴险小人,派细作潜入城中,刺杀了蔡司马,意图嫁祸于我,挑起我荆州内乱!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他必须立刻、马上,将脏水彻底泼到江东身上!这是唯一能暂时稳住局面,甚至可能将危机转化为团结内部、同仇敌忾的机会!
“传老子将令!”甘宁环视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即刻起,全城戒严,搜捕江东细作!将蔡司马遇害之事,以及江东的卑劣行径,通告全军!告诉将士们,周瑜亡我之心不死,不仅大军压境,更行此龌龊刺杀之举!此仇不共戴天!”
“苏飞!”
“末将在!”
“你亲自执笔,以老子的名义,立刻修书一封,火速送往襄阳蔡都督处!详陈蔡司马遇害经过,呈上江东罪证!就说我黄祖对天发誓,必与江东势不两立,恳请蔡都督暂息雷霆之怒,以大局为重,与我江夏同心协力,共抗外侮,为蔡司马报仇雪恨!”
甘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手段不可谓不狠。他将一桩可能导致自己立刻覆灭的内部危机,强行扭转为外部敌人制造的、需要团结一致面对的悲剧。
众将被他的情绪和“铁证”所感染,再加上对江东本就有的敌意,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怒吼着要替蔡司马报仇。
然而,表面的同仇敌忾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苏飞领命去写信,但转身时,眼中那抹疑虑更深了。这一切,真的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编排的一出戏。
陈勐暗中加强了对城内各处的监控,尤其是与襄阳联络的通道。他知道,无论理由多么充分,蔡磐的死,都像是一根点燃的引线,连接着襄阳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甘宁回到书房,虚脱般坐在椅上,冷汗早已湿透内衫。他成功了第一步,暂时统一了内部口径,将矛头指向了外部。但他比谁都清楚,蔡瑁绝非易与之辈,仅凭一枚来历不明的腰牌和一番说辞,绝难完全取信于他。
更重要的是,那枚腰牌,究竟是谁放的?是周瑜的离间计?还是……林凡另外的安排?或者,西陵城内,还隐藏着第三方势力?
他感到一张更加庞大、更加诡异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蔡磐的死,非但没有解开困局,反而将江夏推向了更加凶险的境地。
而对岸的周瑜,在接到蔡磐暴毙、江夏全城戒严搜捕“江东细作”的消息后,会是何种反应?是勃然大怒,顺势猛攻?还是将计就计,另有图谋?
甘宁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微明,但江夏上空的阴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棋局惊变,杀机已露,下一步,又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