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特使的车驾带着滚滚烟尘和未能完成使命的羞愤离去,留下的,是宛城上空愈发凝重压抑的空气。太守府议事厅内,刘擎屏退了左右,只余下林凡、徐庶二人。方才面对特使时的强硬与决绝,此刻化作了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焦虑与沉重。
“军师,元直,”刘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份他自己亲手起草的讨逆檄文,“我们……是否太过行险了?”
抗命不遵,等同撕破了与荆州牧刘表之间最后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虽然占着大义名分,但在这乱世之中,实力才是最终的话语权。一旦刘表狠下心肠,无需亲自出兵,只需断绝对南郡本就有限的支援,再默许甚至怂恿周边郡县进行封锁,就足以让初生的南郡集团举步维艰。
徐庶面色同样凝重,沉吟道:“主公所虑甚是。刘景升虽未必会立刻兴兵问罪,但后续之打压、掣肘必然接踵而至。我等虽有小胜,底蕴终究浅薄,内外交困之下,恐难长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凡身上。这位年轻的军师,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甚至还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微凉的茶水,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其中的苦涩与回甘。
“主公,元直,”林凡放下茶杯,目光清澈而坚定,“行险?确是行险。但自黄巾乱起,这天下何处不是险地?我辈欲在这乱世中争得一席之地,乃至匡扶社稷,本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甚至退则万劫不复。”
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那幅巨大的荆州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宛城的位置:“此前,我等困守南郡一隅,名不正言不顺,内有刘表猜忌制衡,外有袁术虎视眈眈,如同瓮中之鳖,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看似安稳,实则慢性消亡。”
他的手指猛地向上划出,直指北方:“而如今!袁术逆天称帝,自绝于天下!此乃百年未有之变局!大义之名,此刻重于千军万马!我等率先擎起讨逆义旗,便是将自身置于天下汹汹舆论之潮头!刘表为何不敢立刻动我们?非因仁慈,而是忌惮!忌惮这‘汉室宗亲、讨逆先锋’之名所带来的大势!我等若退缩,才是真正的自陷死地!”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刘擎和徐庶心神激荡,眼中的疑虑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点燃的豪情与决意。
“军师所言极是!”刘擎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是擎一时短视了。既已亮剑,便无回头之理!只是……具体该如何应对?刘表的打压,恐怕转眼即至。”
林凡回到座位,成竹在胸:“应对之策,可分为三。其一,对外,将‘讨逆’大旗举得更高,喊得更响!元直,即刻将檄文誊抄千百份,遣‘暗羽’并快马,不仅散发荆州各郡,更要北上传至曹操、吕布辖地,西至益州刘璋,东达江东孙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在这荆州北境,有一支汉室忠臣之师,不畏强暴,誓死讨逆!如此,刘表若动我,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其二,对内,即刻发布安民告示,将袁术称帝之逆行与我等讨逆之决心宣告郡内所有官吏、将士、百姓。强化内部认同,凝聚人心。同时,宣布南郡即日起进入战时管制,一切资源优先供给军备,石韬负责,加大屯田与军械生产力度,高顺加紧操练新老兵卒,周卓所部巡防强度加倍,严防奸细与突袭。”
“其三,”林凡目光微冷,“对刘表可能的后续手段,我们需主动出击,不能坐以待毙。他不是要粮要械吗?我们可以给。”
“给?”刘擎和徐庶又是一愣。
“给,但不能白给,也不能多给。”林凡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弧度,“我们可以象征性地筹措一批陈粮、旧械,数量远不足其要求,然后大张旗鼓地组织民夫运送。但队伍行至襄阳地界便可‘遭遇伏牛山贼寇大规模劫掠’,损失惨重,‘无奈’退回。如此,既敷衍了刘表,保全了表面礼节,又将矛头引向了伏牛山这个共同的‘敌人’,甚至还能借此向刘表诉苦,请求支援剿匪。若能促成刘表派兵清剿伏牛山,则为我等除去一心腹大患,岂不美哉?”
徐庶眼中精光大盛:“军师此计甚妙!虚与委蛇,祸水东引,还能反将一军!”
刘擎也抚掌道:“好!便依军师之计!元直,安民告示与檄文散发之事,由你即刻去办!文向(石韬表字),粮草军械生产与‘象征性’筹措之事,由你负责!伯翼(高顺表字),汉瑜(周卓表字),整军备战之事,交由你二人!”
“诺!”徐庶、石韬(虽未在场,但命令会下达)、高顺、周卓(同上)齐声应命。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整个南郡机器开始围绕着“讨逆”与“自保”两大核心高速运转起来。
就在林凡的各项指令有条不紊地推行之时,来自襄阳的第一波反击,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阴险。
数日后的清晨,宛城太守府前忽然聚集起数十名身着吏服、看似学究模样的人物。他们并非军人,却打着“荆州牧府巡查使”的旗号,手持各种文书、账簿,声称奉州牧之命,要“核查南郡近年粮赋收支、兵员籍册、库府仓储,以备讨逆大军调度之用”。
为首一人,名叫蒯钧,乃是襄阳蒯家旁系子弟,在州牧府任仓曹掾史,官职不高,却代表着蒯家乃至刘表的意志。他面色倨傲,带着人便要直闯府库。
“站住!”值守的周卓率亲卫将其拦下,面色冷峻,“府库重地,无太守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蒯钧冷哼一声,扬起手中的公文:“我乃州牧府特派巡查使!核查账目,清点仓储,乃是职责所在!刘太守莫非真要抗命到底,连这点配合都不肯?还是说……这南郡府库之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查出来?”
这话极其刁毒,直接将不配合与贪污腐败、心怀叵测划上了等号。周围渐渐有百姓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周卓是武将,不擅口舌之争,一时语塞,面沉如水,只是牢牢挡住去路。
消息迅速报入内堂。刘擎闻言大怒:“核查?分明是来找茬刁难!企图搅乱我郡政务,甚至捏造罪证!”
林凡却相对平静,对徐庶道:“元直,你去处理。记住,账目可以看,但只能在我们指定的地方,由我们的人陪同‘协助’查阅。府库重地,绝不能让他们踏入半步。态度要不卑不亢,言语要滴水不漏。他们若坚持要入库,便是心怀叵测,企图窥探军事机密,可让伯翼‘礼送’他们出城。”
徐庶领命而去。
来到府门前,徐庶面带微笑,对着蒯钧拱手道:“原来是蒯先生,久仰。州牧大人关心讨逆大业,欲知南郡虚实,我等感佩于心。账目文书已备好,请蒯先生与各位随我到偏厅查阅。至于府库,乃军机重地,存放皆为讨逆所用之军械粮草,恐有不便,还望见谅。”
蒯钧岂肯罢休,强横道:“既是军械粮草,更需核查清楚,以免有人中饱私囊,耽误讨逆大事!今日这府库,我必须进!”
徐庶笑容不变,语气却转冷:“蒯先生此言差矣。南郡上下,皆忠心王事,所有物资皆记录在案,笔笔可查。先生执意要闯入军机重地,莫非是受了何人指使,欲行那董卓麾下牛辅、李傕扰敌后方之事?若是如此,就莫怪我等为了讨逆大业,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了。”他一挥手,周卓及亲卫“唰”一声拔出半截佩刀,寒光凛冽。
蒯钧及其身后众人脸色顿时煞白。他们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直接扣下“干扰讨逆”的天大帽子。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也开始转向,纷纷指责蒯钧等人不顾大局,故意刁难。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而至,一名信使滚鞍下马,高声喊道:“报——!急报!南阳最新消息!”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信使冲到徐庶面前,递上一封密信,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徐先生!南阳细作传讯,袁术已于三日前,在寿春正式登基称帝,国号‘仲氏’!改元仲氏元年,大封群臣!并……并已传檄天下,斥……斥汉室为伪朝!”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消息被正式确认时,依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府门前的官吏、军士、百姓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和怒骂声!
“国贼!逆贼!”
“袁术狗贼!安敢如此!”
“天人共戮之!”
蒯钧等人彻底懵了,呆立当场。在这个当口,袁术称帝的消息坐实,使得南郡“讨逆”的大义名分瞬间达到了顶点!他们此刻的任何刁难行为,在周围群情激愤的百姓和军士眼中,都变成了为虎作伥、阻碍讨逆的奸佞之行!
徐庶趁势上前一步,厉声道:“蒯先生!国贼已然僭号!天下共击之!尔等此刻不去想着如何为国讨贼,反而在此纠缠细务,刁难讨逆先锋,究竟是何居心?!莫非那寿春皇宫之中,也有尔等一席之位吗?!”
这指控如同毒箭,射得蒯钧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你……你血口喷人!我……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的是刘州牧讨逆之命,还是那仲家皇帝乱命?!”徐庶步步紧逼。
蒯钧面无人色,再也顾不得体面,带着手下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落荒而逃,连那些文书账簿都丢了一地。
望着他们逃窜的背影,徐庶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波政治刁难,总算借助袁术称帝这股东风,硬顶了回去。
打发了蒯钧,徐庶立刻带着消息返回内堂。
“袁术……果然称帝了。”刘擎得到确认,心情复杂,既有对国贼的愤怒,也有对未来的担忧。
“消息坐实,于我而言,利大于弊。”林凡分析道,“至少短期内,刘表再想明目张胆地打压我们,会投鼠忌器。但我们自身的压力也会空前巨大。袁术为立威,必先拿最近的‘刺头’开刀。我南郡,首当其冲。”
他转向徐庶:“元直,派往北面(曹操)和东面(孙策)的使者,可有回音?”
徐庶摇头:“前往曹营的使者尚未归来。前往江东的使者带回口信,孙策称其忙于平定江东各郡山越,暂无暇西顾,仅口头谴责袁术逆行,并未有出兵之意。”
“滑头。”林凡评价道,“孙伯符这是想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看来,短期内指望外部强力援助是不太可能了。只能靠我们自己。”
就在这时,石韬匆匆赶来,面带忧色:“主公,军师,方才各地县丞来报,郡内几家最大的粮商和布商,今日同时宣布,因‘货源不畅’、‘道路不靖’,暂停大宗交易,尤其是对官府的供应。市面上的粮价、布价已经开始飞涨!”
刘擎一拳砸在案上:“定是襄阳那边搞的鬼!掐断了我们的商贸渠道!想从经济上困死我们!”
林凡眼神冰冷:“意料之中。商业封锁,比军队来得更隐蔽,也更毒辣。文向,我们府库储备尚能支撑多久?”
石韬默算片刻,凝重道:“若维持目前军民用度,且无大战,尚可支撑两月。若战事一起,或刘表持续封锁,恐难超过一月。”
一个月!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众人心头。
“军师,可有对策?”刘擎看向林凡,此刻,林凡已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
林凡沉思片刻,缓缓道:“商业封锁,并非无解。其命脉在于‘货’与‘路’。荆州方面能封锁官方和主要商路,却难禁绝所有私下渠道,更无法封锁人心贪欲。”
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我们可以双管齐下。其一,由官府暗中出面,组织精干商队,携带金帛,绕远路,走险道,前往益州汉中、甚至荆州南部零陵、桂阳等偏远郡县收购粮草布匹。利之所趋,必有亡命之徒愿为我们运货。其二,在郡内发布悬赏,鼓励民间猎户、渔夫、农户将猎物、渔获、余粮售予官府,或以物易物,开辟新的补给来源。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林凡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足以打破封锁,震慑宵小,甚至能从中获取大量补给的决定性胜利。目标,不能是强大的南阳军团,而是……盘踞在我们身边,不断骚扰我们,且很可能与南阳有勾结的——伏牛山!”
“攻打伏牛山?”刘擎和徐庶都是一惊。伏牛山贼寇凶悍,地势险要,历来是块难啃的骨头。
“不错!”林凡斩钉截铁,“其一,剿匪名正言顺,刘表也无从指责,甚至乐见其成。其二,若能端掉伏牛山老巢,必有所获,可解燃眉之急。其三,可斩断袁术可能的一条触手,稳固后方。其四,可锻炼新军,提升士气!其五,若能在此战中有所缴获,尤其是与南阳往来书信等物,或可成为我们反击刘表封锁的有力武器!”
一番分析,将攻打伏牛山的利弊得失剖析得清清楚楚。
“只是……伏牛山易守难攻,贼首狡猾异常,官军数次围剿皆损兵折将……”徐庶仍有顾虑。
“故,此战需周密计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林凡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伏牛山深处,“‘暗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其山寨布局、兵力部署、岗哨暗道、粮草水源以及……其与外界联络的详细方式!高顺的‘陷阵营’需进行针对性山地攻坚训练。周卓的侦骑要彻底封锁伏牛山外围,许进不许出,断绝其信息传递!”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充满决绝:“此战,关乎我南郡生死存亡!必须胜!”
命令再次下达,整个南郡的战争机器,在顶住了初期的政治压力后,开始转向下一个更具体、也更危险的目标——盘踞已久的伏牛山匪患。
然而,就在林凡调兵遣将,准备全力对付伏牛山之时,一名来自襄阳的“暗羽”密探,历经艰险,带回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密探被秘密带入书房时,已是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他挣扎着将一封染血密信交给林凡,断断续续道:“军师……蔡瑁……蔡瑁以加强边防为名,已说动刘表……调其侄蔡中……率三千水陆兵马……进驻距我南郡不足百里的……安众城……名义上协防……实则……监视……钳制……恐……恐不日即至……”
说完,便昏死过去。
林凡展开密信,内容与密探所言一致。信末还补充了一句:蔡中所部,与襄阳各大商号关系密切。
林凡握着这封染血的密信,缓缓闭上眼睛。
外有袁术称帝大军威胁,内有刘表经济封锁与军事监视,身边还有伏牛山毒瘤亟待清除。
局势之复杂险恶,远超预期。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目光却越发冰冷和坚定。
“安众城……蔡中……”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想钉颗钉子在我身边?只怕……你这颗钉子,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