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如石的“铜”窥
如石小队带着对“亳”邦巨城初步的、却足以令人震撼的认知，悄然退回了密林深处。但使命尚未完成，阳歌需要更深入、更具体的情报，尤其是关于这个神秘邦国真正实力的核心——那规模骇人的青铜产业。短暂的休整与商议后，如石决定兵行险着，再次潜入，目标直指那终日烟雾缭绕、轰鸣声不断的工场区域。
这一次，他们更加谨慎。利用夜色和晨雾的掩护，小队如同鬼魅般沿着河流下游迂回，避开主要的巡逻路线和了望塔视线。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金属灼烧、木炭灰烬和某种矿石特有的腥涩气味越来越浓，巨大的鼓风声也越来越清晰，震得人胸腔发闷。
他们最终潜伏在工场区外围一片长满茂密芦苇的河滩沼泽中。这里地势低洼，污水横流，气味刺鼻，故而守卫相对松懈，却提供了一个极其接近且视角独特的观察点。拨开沾着泥水的芦苇，眼前展开的景象，让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如石也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这绝非汉部落那几座试验性炼炉所能比拟，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规模宏大的青铜冶炼帝国！
目光所及，是密密麻麻、如同巨大坟冢般的陶质冶炉群，数量恐怕不下百座！每一座炉子都比汉部落使用的要高大粗壮得多，炉膛内烈焰熊熊，将上方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炉群之间，是复杂而有序的沟渠系统，引来的河水驱动着巨大的立式水轮，通过连杆和皮带，不知疲倦地带动着数人高的皮制鼓风囊持续运作，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呼——哧——呼——哧”的轰鸣。这不再是单纯的人力鼓风，而是借助了自然之力的半自动化生产！其效率与规模，远超想象。
炉火映照下，无数赤膊的人影在高温与烟雾中忙碌穿梭。他们如同蚁群，机械而麻木地将成筐的矿石、木炭投入张着巨口的炉中，或用长长的铁钎搅动着沸腾的铜液。距离更近，如石得以看清，这些劳工大多面黄肌瘦，神情呆滞，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鞭痕与烫伤。他们被一群身着统一深色短衣、手持皮鞭或铜棍的监工严密看守着。监工们面目凶狠，不时发出粗暴的呵斥，皮鞭抽打肉体的脆响和痛苦的闷哼声，甚至偶尔能穿透风箱的轰鸣传来。
“是奴隶……”如石身边一名队员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汉部落也有奴工，但大多是以工代赈，待遇虽有差别，却绝无这般赤裸裸的、视人如牲畜的残酷景象。
冶炼区的一侧，是一片巨大的堆料场。那里堆积如山的，并非粗糙的矿石，而是已经经过初步冶炼、泛着青灰色金属光泽的铜锭和颜色更浅白的锡锭！这些金属锭被整齐地码放，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其数量之多，远远望去，竟如一片微型的金属山脉！
“他们……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铜？还有锡？”另一名队员喃喃道，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汉部落为了一处小小的孔雀石矿和零星的锡砂来源费尽心机，而此地，战略资源的储备竟已如此骇人听闻。
更令人心惊的场景还在后面。在工场区的核心地带，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平整场地上，数十名技艺娴熟的工匠（他们的服饰略优于奴隶，但依旧简陋）正围着一个庞然大物忙碌着。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陶范，由数块甚至数十块大型范块拼合而成，其规模远超铸造兵器或普通礼器的范畴。从已经组合好的部分范腔形状来看，那分明是一个巨型青铜鼎的雏形！鼎足粗壮如柱，鼎腹深阔如潭，范壁上雕刻着繁复无比的纹饰，即便相隔甚远，如石也能辨认出那熟悉的、威猛狰狞的饕餮兽面纹！
铸造如此巨鼎，所需铜液堪称海量，其技术难度、组织协调能力，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权力与财富，都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这已不仅仅是实用性的生产，更是一种彰显国力、沟通天地的宏大仪式与权力象征。
如石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他飞速地在心中估算：以此地的炉群数量、鼓风效率、原料储备和奴隶规模，其青铜的年产量，恐怕是汉部落目前能力的百倍以上，甚至更多！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青铜霸权，一个建立在严酷剥削和高度专业化基础上的军事工业复合体雏形！
与汉部落那种虽然艰苦、却充满希望、上下相对齐心、甚至能自发性诞生歌谣的工程氛围相比，“亳”邦展现出的是一种冰冷、高效、却毫无温度的强大。它的力量建立在严格的等级、残酷的压迫和对资源的绝对垄断之上。森严的壁垒不仅存在于那座巨城的城墙，更存在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走。”如石压低声音，果断下令。情报已经足够惊人，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每一刻停留，被那些巡逻的赭衣士兵发现的危险都在增加。
小队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沼泽与芦苇荡，如同水滴融入河流，迅速撤离。
返程的路上，小队成员都沉默了许多。不再是来时的好奇与震撼，而是被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敬畏、忧虑与一丝厌恶的情绪所笼罩。
他们窥见的，不仅仅是铜锭与高炉，更是一个与汉部落发展路径截然不同、强大却冰冷的庞然大物。它的吸引力（庞大的资源、先进的技术）与威胁（恐怖的产能、严酷的制度）同样巨大。阳歌首领寻找的文明同源者，难道就是这般模样？
如石知道，他带回的这份沉重情报，必将再次在汉部落的高层中，激起巨大的波澜。与“亳”邦的接触，已不再是遥远的探索，而是迫近的、必须严肃思考的现实。未来的道路，似乎因这次“铜”窥而变得更加清晰，却也更加迷雾重重。
第三百零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