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生命之路
黎明迟迟未至，夜色被尘土和烟雾染成一种诡异的昏黄。汉部落的废墟之上，哀嚎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时间的推移，从最初的惊恐尖叫，变成了更多绝望的、来自废墟深处的呻吟与呜咽。
阳歌站在那片临时清理出的“产房”空地上，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狼藉的四周。岩灵和两个新生儿被女人们用能找到的所有兽皮和麻布紧紧包裹着，转移到了粮仓那尚未完全塌陷的一角，暂时避风。婴儿微弱的啼哭，在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揪心，也格外具有穿透力。
这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阳歌因巨大冲击而有些麻木的神经，也刺中了他灵魂深处某个被刻意封存的地方——边防军营，抗震救灾……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某些画面残酷地重叠。倒塌的房屋，扭曲的肢体，绝望的呼唤，弥漫的尘土……只是，这里没有现代化的机械，没有专业的救援队，没有充足的药品和后勤。这里只有最原始的工具，和一群刚刚经历灭顶之灾、惊魂未定的原始先民。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充满尘埃的空气，那股混合着血腥、烟火和泥土的味道，瞬间将他拉回现实，也点燃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军人的铁血与冷静。
“还能喘气的！都听我命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镇定力量，仿佛一声冲锋的号令。
所有茫然四顾、或徒劳挖掘、或瘫坐在地的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下意识地看向他。
“现在，我们不是石姓，不是龙姓，不是织姓！我们只有一个名字——‘汉’！我们是还活着的‘汉’！”阳歌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或麻木的脸，“地动毁了我们的家，但还没拿走我们所有人的命！只要还有一个兄弟姐妹被埋在下面，我们就不能停！”
他猛地伸手指向那片最大的屋舍废墟区，那里传来的呻吟声最为密集。
“獠！带你的人，分成三队！一队负责清理通道，搬开大块的木头和石头！一队跟我进去，找人，抬人！一队在外接应，组织运送伤员！快！”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混乱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梳理过，开始有了方向。獠怒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熊，踢打着那些还在发呆的战士：“听见没有！动起来！搬！”
阳歌从一个倒塌的窝棚边捡起一根粗壮的木棍，试了试手感，率先冲向废墟。他的动作迅捷而专业，不再是部落首领，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工兵班长。
“先听声音！确定大概位置！别乱挖！小心二次塌陷！”他一边吼着，一边侧耳倾听，然后用木棍撬动一块断裂的木板。
战士们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有组织地清理。没有工具，就用双手刨，用木棍撬，用肩膀扛。手指很快磨破出血，肩膀被沉重的梁木压出深痕，但没有人停下。
阳歌匍匐着钻进一个刚刚清理出的缝隙，里面空间狭小，尘土呛得人无法呼吸。黑暗中，他摸到一只冰冷的手，心里一沉。再往里，听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这里！还有个孩子！活的！”他朝外面大吼，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外面的战士立刻递进来一根更细长的木棍，阳歌小心地撬开压在上面的碎土和草秸，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被卡在倒塌的床榻和土墙之间，满脸泪水和污垢，看到光线和阳歌的脸，吓得哭声都停了。
“别怕，孩子，别怕。”阳歌的声音放缓，尽可能柔和，“叔叔带你出去。”他一点点扩大空间，小心地避开可能松动的结构，最终将那孩子抱了出来，递交给外面接应的手。
这一幕，如同一个火种，瞬间点燃了所有救援者的心。希望！真的有活人！
救援行动开始加速。人们学着阳歌的方法，倾听、判断、支撑、挖掘。不断有幸存者被从废墟下抬出来，有的只是轻伤，欢呼庆幸；有的重伤濒死，被迅速抬到巫所在的临时救治点（设在粮仓附近）；更多的，则是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被默默地抬到另一边空地上，排列整齐。
阳歌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穿梭在废墟之间。他用手刨开冰冷的土石，用肩膀顶起沉重的房梁，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和效率——那是无数次训练和实战演练刻进骨子里的记忆：评估承重、寻找支撑点、优先救助生命体征明显者……
一次较强的余震突然袭来，一段本已松动的残墙轰然倒下！
“小心！”旁边的战士惊呼。
阳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将身边正在挖掘的一个年轻战士扑倒在地！碎石和尘土哗啦啦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首领！”那年轻战士吓傻了，看着压在他身上、满身尘土的阳歌。
阳歌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泥土，一把将他拉起：“发什么呆！注意头顶！耳朵也要竖起来！地还没睡踏实！”
他的语气严厉，却让那年轻战士心中一暖，用力点头：“是！”
救援在继续。汗水、血水、泥水混合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木材石块摩擦的刺耳声，以及发现生还者时短促的欢呼和抬出死者时压抑的叹息。
一条生命的通道，在废墟中被硬生生用手和简单的工具开辟出来。
阳歌偶尔会直起腰，喘口气，目光扫过这片惨烈的战场。他看到獠像头蛮牛一样，扛起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梁木；看到如石不知何时也加入了救援，用他猎人的敏锐听觉，精准地定位着一处微弱的呼救声；看到小纺带着女人们，用能找到的所有布料撕成布条，奔跑着为伤员包扎，送来一点点珍贵的清水；看到巫苍老的身影在伤员中穿梭，用草药和祈祷抚慰着痛苦…
他的目光最后落向粮仓那个角落。岩灵应该睡着了，两个孩子大概也睡了。那里，暂时是这片死亡之地中，唯一宁静的港湾。
希望与绝望，生命与死亡，坚韧与脆弱，在这片原始的废墟之上，交织成一幅无比残酷而又壮丽的史诗画卷。
而他和他的族人们，正在用最原始的双手，从死神手中，一寸一寸地争夺回生的权利。
这条路，漫长而黑暗，但只要还有一丝力气，还有一声呼唤，他们就绝不会停下。
（第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