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禁毒支队会议室，空调外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极了林小满此刻的心跳。
她面前的长桌铺满了打印纸，红、蓝、黑三色马克笔在地图上勾勒出密密麻麻的线条——这是她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布控方案。南城物流园的俯视图被放大到半面墙，每个监控死角、消防通道、货车入口都贴着便利贴，上面标注着“最优布控人数”“反应时间（秒）”“备选拦截路线”。
沈严站在地图前，指间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他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抬眼扫过会议室里的队员：“都看好了，今晚行动，按林参谋的方案来。”
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是老队员王勇，跟了沈严五年，总觉得这帮穿文职制服的“笔杆子”不懂一线的凶险。“沈队，”王勇摩挲着腰间的手铐，语气里带着不以为然，“一个物流园而已，用得着搞这么复杂？咱们以前都是直接摸进去，抓现行就行。”
林小满握着马克笔的手紧了紧。笔杆上的塑料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说“数据显示物流园有7个隐蔽出口，盲目突进会导致37%的抓捕失败率”，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制定行动方案，沈严肯点头已经出乎她意料，她不想再引发争执。
沈严却忽然转过身，目光落在王勇脸上。他没提高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王勇，你负责的西南角，按方案里标红的路线布控，带三个新人，五点前必须到位。”顿了顿，他补充道，“林参谋标注的那片集装箱区，是监控盲区，毒贩大概率从那儿走，记住，别擅自行动。”
王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了嘴。
会议室里的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队员们翻动方案纸的沙沙声。林小满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沈严朝她走过来。他的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停在她面前时，带过来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那是常年握枪的人才有的味道。
“紧张？”他问。
林小满抬头，撞进他深黑色的瞳孔里。那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嘲讽，也没有医院走廊里的冷硬，倒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看不太清，却让人莫名安心。“有点，”她老实承认，“怕算错。”
“算错了我担着。”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但别搞砸了。”
他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军绿色的作训服背影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挺拔。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警局天台，沈严说老张总念叨着要带他们去吃老家的生蚝。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个浑身带刺的队长心里，藏着一片柔软的地方。
下午五点，南城物流园的铁皮大门缓缓关上。夕阳把集装箱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条蛰伏的巨蟒。
林小满坐在指挥车的副驾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实时监控画面。每个布控点的队员都戴着耳麦，呼吸声通过电波传来，混合成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她调出物流园的热力图，红色的热点区域集中在东北角的仓库——那是她根据毒贩过往的交易规律，推算出的最可能的交易地点。
“沈队，各点位到位。”耳麦里传来王勇的声音，带着点不情愿的闷响。
“收到。”沈严的声音从主驾传来。他正调试着腰间的对讲机，手指在按钮上灵活地跳动。林小满忽然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那是被毒贩的狼狗划的。”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沈严头也没抬地说，“三年前，在城郊的屠宰场，跟老张一起。”
林小满“哦”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想起老张的货车，想起那个写着“深海”的U盘，想起沈严翻相册时红着的眼眶。原来那些她在数据里看到的“行动失败记录”，背后都藏着这样具体的伤口。
“你算的交易时间，是晚上八点？”沈严忽然问。
“嗯。”林小满调出时间轴，屏幕的蓝光映在她脸上，“毒贩近三个月的交易都集中在20:00-21:00，这个时间段物流园的货车进出最频繁，便于混在里面撤离。而且，今晚是农历十六，月亮会在八点十分升到最高点，光照强度适合他们看清路线，却又不会亮到暴露行踪。”
沈严挑了挑眉。他以前安排行动，靠的是线人的消息和自己的直觉，从没考虑过“月亮高度”这种听起来玄乎的东西。但他没反驳，只是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保持静默，八点整开始行动。”
指挥车停在物流园对面的废弃工厂里，隔着一条马路，能看到园区门口亮着的白炽灯。林小满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出每个布控点的实时画面。王勇带着人蹲在西南角的集装箱后面，三个新人背靠着铁皮箱子，紧张得手都在抖；东北角的仓库门口，两个队员伪装成搬运工，正慢悠悠地整理着货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沙漏里漏下的沙。林小满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数据模型显示的风险值是21%，属于可控范围，但她盯着屏幕上的热力图，忽然发现东北角的红色区域在缓慢移动——不是向仓库聚集，而是朝着王勇负责的西南角扩散。
“沈队，”她按住耳麦，声音有点发紧，“毒贩的移动路线有偏差，可能要改道。”
沈严立刻拿起对讲机：“王勇，注意你们附近的集装箱，有异常立刻汇报。”
耳麦里传来一阵电流声，接着是王勇不耐烦的回应：“知道了沈队，哪有那么多异常，说不定是风吹的。”
林小满皱起眉。她放大西南角的监控画面，集装箱之间的缝隙里，有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速度太快，监控像素又低，看不清是人还是野猫。但她计算过，那个位置的风速是每秒1.2米，不足以吹动那么大的影子。
“不对，”她笃定地说，“他们在试探，想从西南角突破。王勇他们只有四个人，可能拦不住。”
沈严没犹豫，抓起放在副驾的防弹衣：“你在这儿盯着，我过去。”
“等等！”林小满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他的作训服很薄，能摸到肌肉的线条，隔着布料传来温热的体温。她猛地松开手，脸颊发烫，“数据显示，从这里到西南角需要7分钟，但穿过后门的小巷可以节省3分钟，我给你发路线图。”
沈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推开车门。他的身影消失在工厂的阴影里时，林小满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飞快地调出小巷的地图，用红色箭头标出来，通过内部系统发给沈严的手机。
七点五十五分，耳麦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沈严的声音带着喘息，像是在奔跑。
“沈队，西南角有动静！”是个新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有辆车冲过来了，王哥让我们躲起来！”
林小满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疯狂地切换监控画面，看到一辆白色面包车正朝着西南角的集装箱撞过去，王勇带着人从后面追出来，手里的警棍挥得虎虎生风。面包车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冲出布控范围。
“沈队，它要拐进左边的小路！”林小满吼道，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小路的坐标，“那是死胡同，堵住它！”
沈严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风的呼啸：“收到。”
监控画面里，沈严的身影突然从巷口冲出来，他手里没有枪，只举着一根从路边捡来的钢管，迎着面包车冲了过去。林小满吓得屏住了呼吸，她看到面包车司机猛打方向盘，试图避开他，但沈严像猎豹一样敏捷，侧身躲过车头，一钢管砸在车窗上。
“哐当”一声脆响，车窗碎了。面包车失控地撞在墙上，停了下来。
王勇带着人冲上去，把司机从车里拖了出来。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带着刀疤，被按在地上时还在挣扎：“你们弄错了！我就是个送货的！”
沈严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弯腰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装着白色的晶体，在路灯下闪着诡异的光。
“送货的？”沈严的声音很冷，“送这种货，够你判十年了。”
林小满看着屏幕里被押走的毒贩，长长地舒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她瘫坐在椅子上，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对讲机里传来队员们的欢呼声，王勇的声音也带着点兴奋：“沈队，林参谋这方案真神了！居然算到他们要从西南角跑！”
沈严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指挥车的方向。隔着一条马路，隔着昏黄的路灯，林小满好像能看到他嘴角的弧度。
八点半，行动结束。队员们押着毒贩往警车走，沈严却没上车。他靠在物流园的铁门上，拿出手机给林小满发了条信息：“过来。”
林小满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过去时，他正看着手里的塑料袋。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连睫毛的影子都投在眼下。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改道？”他问。
“数据里有个异常值。”林小满蹲在他身边，翻开电脑里的图表，“东北角的仓库上周刚换了监控系统，清晰度提升了40%，毒贩不可能没发现。他们故意在东北角制造动静，其实是想引开注意力。”她指着其中一行数据，“你看，西南角的货车流量比上周增加了17%，但登记信息都是假的，这说明他们早就踩过点了。”
沈严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嘲讽的冷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像冰雪融化时的第一缕阳光。“林小满，”他说，“你不是只会做ppt。”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比刚才的月亮还要亮，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带着点傻气。
就在这时，沈严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是技术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电流声：“沈队，抓到的毒贩手机解锁了，里面有个未发送的短信，收件人是……林小满。”
林小满脸上的热度瞬间退去。她看着沈严掏出毒贩的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深海说，谢谢你帮我们找到了新路线。”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物流园的铁门哐当作响。林小满的手指僵在键盘上，那个在她掌心刻了无数次的词——“深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沈严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握紧手机，指节泛白：“看来，这只是开始。”
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夜色瞬间变得浓稠。林小满看着远处漆黑的天空，忽然觉得，他们抓住的不是一个毒贩，而是打开了一个更深的漩涡。而那个叫“深海”的东西，已经盯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