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像张无形的网,缠得林小满胸口发闷。她攥着手里的保温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桶里是早上刚熬好的小米粥——沈严肩伤还没好,医生说要吃点清淡的。可此刻,这桶温热的粥,却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三楼的住院部走廊很静,只有护士站的打印机在“滋滋”作响。林小满走到307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沈严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份文件,眉头皱得很紧,左肩的纱布白得刺眼,像块没染血的雪。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沈严听到动静,迅速把文件塞进枕头下,抬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惯常的冷淡:“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粥。”林小满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故意不去看枕头的方向——她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沈严从档案室偷偷复印的林建军档案。这些天,他总是这样,把所有关于她父亲的线索都藏着掖着,像在守护一个会炸的炸弹。
“不用了,护士会送营养餐。”沈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你不该来这儿。”
“为什么不该?”林小满拉开椅子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因为你藏了我爸的档案?就因为你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沈严的身体僵了一下,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指尖却碰倒了旁边的病历单。林小满弯腰去捡,目光扫过病历内容——“左肩枪伤术后恢复良好,建议避免剧烈运动及情绪激动”。她突然想起在造船厂,他为了护她挡铁门时,左肩的血染红她蓝布衫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沈严的声音放轻了些,拿起保温桶,拧开盖子,小米粥的香气漫开来,冲淡了些消毒水味,“只是……有些事,怕你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个档案袋,放在他面前,“这是我从家里找到的,我爸的工作笔记,从1998年到他失踪前的,里面没有任何和‘深海’有关的记录。沈严,你告诉我,你藏的档案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你认定我爸涉案?”
沈严看着档案袋上“林建军”三个字,眼神暗了暗。他拿起勺子,舀了口粥,却没吃,只是放在嘴边吹着气:“笔记可以造假,档案却不能。”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跟我来,带你看样东西。”
医院的天台风很大,卷着秋末的凉意,把晾衣绳上的白大褂吹得猎猎作响。沈严扶着栏杆,左肩的纱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递给林小满:“这是1998年6月,军供站的物资调拨单复印件,签字人是林建军。”
林小满接过纸张,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父亲的笔迹,龙飞凤舞的“林建军”三个字,和她笔记本上父亲教她写的名字一模一样。调拨单的“接收方”一栏,写着“南洋贸易有限公司”,地址是槟城的某个码头,而“物资名称”那一栏,赫然写着“特殊制冷剂50升”。
“南洋贸易……”林小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什么公司?我爸从来没提过!”
“是‘深海’的空壳公司。”沈严的声音很沉,像天台的风一样冷,“1998年,这家公司在槟城注册,注册资本只有10万,却频繁接收军供站的‘特殊物资’,三个月后就注销了。技术科查过,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当年‘深海’在槟城的负责人。”
林小满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个铁盒,里面全是他的工作奖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用Excel做表格时说“数据要真实,做人要干净”,想起父亲失踪前,给她买的最后一块草莓蛋糕,甜得像梦。
“不可能……”她摇着头,把调拨单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这肯定是假的!有人模仿我爸的笔迹!沈严,你是不是被军方的人骗了?他们想让我爸背锅!”
沈严弯腰捡起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指尖抚平上面的褶皱:“我一开始也希望是假的。”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是笔迹鉴定报告,“技术科比对了林叔留在军供站的所有签名,包括考勤表、领料单、工作报告,这份调拨单的签字,是真的。”
林小满的目光落在鉴定报告的“结论”栏——“倾向认为送检调拨单上‘林建军’签名与样本签名为同一人书写”。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得她眼睛生疼。她突然想起在造船厂实验室,那个负责人说的“你爸当年总说‘技术能救人’”,想起毒枭临终前的“你爸欠我们一条命”,这些碎片像拼图,突然拼成了一张让她恐惧的脸。
“为什么……”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鉴定报告上,晕开了墨迹,“我爸为什么要签这个?他明明说过,军供站的物资不能流入私人手里……”
沈严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的手掌带着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林小满猛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在军方查封档案之前,你就看到了这份调拨单,所以你才把档案藏起来,怕我知道!”
沈严的身体僵在原地,左肩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传来一阵刺痛。他看着林小满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是怕你……”
“怕我崩溃?怕我影响你的调查?”林小满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沈严,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的不是你的保护,是真相!哪怕真相是我爸真的犯了错,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突然想起在警局档案室,沈严慌慌张张合上档案的样子;想起他说“怕你情绪失控”时躲闪的眼神;想起他左肩的伤,一次次为了保护她而加重。这些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细节,此刻却像一根根刺,扎得她浑身难受。
“你是不是早就认定我爸是‘深海’的人了?”林小满的声音发颤,“从看到那张调拨单开始,你就觉得,我和我爸一样,都不值得信任?”
“不是这样的!”沈严急了,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他的左肩传来阵阵剧痛,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但他顾不上疼,只是看着林小满,眼神里充满了急切,“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怕你受不了。林叔在我心里,一直是正直的人,我也不愿意相信他会签这种调拨单,但证据……”
“证据就是一张纸!”林小满嘶吼着,捡起地上的调拨单,撕成碎片,“这张破纸不能证明什么!我爸不是那样的人!你凭什么凭着一张纸,就给我爸定罪?”
风吹过天台,把撕碎的纸片卷向空中,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沈严看着林小满激动的样子,看着她眼泪不停地掉,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她需要的不是道理,是时间,是接受的过程。
可他不能等。军方已经介入,赵少校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王副队长的行踪也很可疑,他们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否则不仅林建军的案子会被压下去,他们俩都可能陷入危险。
“小满,”沈严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一样。但我们不能逃避,调拨单是真的,‘南洋贸易’是‘深海’的空壳公司也是真的。我们得查清楚,林叔为什么要签这个,是被胁迫,还是有别的原因。”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微型U盘,是林小满之前偷偷塞进他口袋的,里面存着她分析的“深海”与军方的物资关联数据。“你看,”他把U盘递给她,“你的数据模型显示,1998年军供站有一批‘特殊制冷剂’去向不明,正好和这份调拨单的数量吻合。这不是巧合,我们得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才能还林叔一个清白,或者……找出真相。”
林小满看着那个U盘,上面还沾着她之前不小心蹭到的咖啡渍。她想起自己熬夜建模时的样子,想起为了找出父亲清白的证据,一遍遍核对数据的执着。可现在,这份数据却成了证明父亲涉案的佐证,像个巨大的讽刺。
她接过U盘,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还在掉,却比刚才少了些。她看着沈严苍白的脸,看着他左肩渗出血迹的纱布,突然意识到,他其实和她一样痛苦。他一边要面对可能是自己尊敬的长辈涉案的真相,一边要保护她,还要顶着军方的压力调查,他的难处,并不比她少。
“为什么是‘特殊制冷剂’?”林小满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哭腔,却比刚才冷静了些,“这种东西,‘深海’要它做什么?”
沈严松了口气,知道她开始冷静下来了。他扶着栏杆,慢慢解释:“‘特殊制冷剂’的主要成分是氟利昂-134a,常温下是气体,加压后会变成液体,不仅能用于制冷设备,还能作为冰毒合成过程中的溶剂。1998年,槟城的‘深海’实验室正好在大量收购这种制冷剂。”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沉。冰毒溶剂……原来父亲签的调拨单,竟然和毒品有关。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锁着的抽屉,里面全是他的工作笔记,却唯独少了1998年6月的那一本。当时她以为是父亲不小心弄丢了,现在想来,或许是被他藏起来了,或者……销毁了。
“我爸不是那样的人……”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教我要做个正直的人,教我用数据说话,他怎么可能……”
“或许他有苦衷。”沈严走到她身边,声音很温柔,“林叔当年在军供站,负责物资管理,手里握着很多资源。‘深海’的人很可能用你的安全,或者他身边人的安全威胁他。我们查到,1998年6月,你奶奶正好在住院,需要大笔手术费,而林叔的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不明来源的汇款,金额正好够手术费。”
林小满的身体猛地一震。奶奶的手术费……她记得当时父亲说,是向单位借的公款,后来用年终奖还上了。难道那笔钱,其实是“深海”给的?父亲是为了奶奶的手术费,才签了那份调拨单?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如果真是这样,父亲这些年的愧疚和沉默,就有了答案。他不是贪财,不是背叛,是为了家人,被迫做出的选择。
“我们会查清楚的。”沈严看着她,眼神坚定,“不管林叔当年是自愿还是被迫,我们都会找出真相,还他一个公道。但现在,你得冷静下来,不能被情绪左右。军方的人在盯着我们,赵少校的眼神很不对劲,王副队长也频繁和军部联系,我们必须小心。”
林小满点点头,擦干眼泪,把U盘放进包里。她知道沈严说得对,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必须坚强,必须和他一起,找出父亲涉案的真相,找出“深海”和军方勾结的证据。
“档案……”她看着沈严,声音还有些沙哑,“你藏起来的档案,能给我看看吗?我想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沈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但不是现在,等我出院,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一起看。现在军方的人盯得太紧,把档案放在你那里,不安全。”
林小满理解地点点头。她知道,沈严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保护证据。她拿起保温桶,重新拧好盖子:“粥你还是吃点吧,医生说对你的伤好。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我。”
“小满。”沈严叫住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别一个人胡思乱想,有我在。”
林小满转过身,看着他,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我知道。你也照顾好自己,别再让伤口裂开了。”
她转身离开天台,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沈严还站在栏杆边,背影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孤单,左肩的纱布白得刺眼。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林小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打开父亲的工作笔记,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里记录着他每天的工作内容,物资的出入库情况,甚至还有一些他对工作的思考和感悟,字里行间都透着认真和负责。
翻到1998年5月的最后一页,父亲写着:“妈手术成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以后要更加努力工作,尽快还清欠款,不能让小满跟着我受苦。”
看到这句话,林小满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父亲当时那么不容易,一边要担心奶奶的病情,一边要想着还债,还要承受着“深海”的威胁。他一定很痛苦,很挣扎。
她继续往后翻,6月的笔记果然不见了,7月的第一页,父亲只写了一句话:“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只希望小满永远不要知道,永远活在阳光下。”
林小满的心脏像被揪了一下。父亲果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他一直在愧疚,一直在自责。他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不想让她因为他的错误而受到伤害。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林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林小满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声音很低,像是在刻意压低。
“我是,你是谁?”林小满警惕地问。
“我知道你在查1998年军供站的物资调拨单,也知道你在查你父亲林建军。”男人的声音带着种诡异的笑意,“想知道真相吗?明天下午三点,红泥港旧仓库3号,我给你看样东西。别告诉沈严,否则你永远都别想知道你父亲的秘密。”
电话突然挂断了。林小满握着手机,心跳得像擂鼓。红泥港旧仓库3号……那个地方,是之前沈严说的,可能藏着“深海”秘密的地方。对方知道她在查父亲的案子,还知道沈严,显然是有备而来。
是“深海”的人?还是军方的内鬼?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告诉沈严?
林小满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恐惧。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对方想利用她对父亲真相的渴望,引她上钩,甚至可能想灭口。但她也知道,这可能是她查明父亲涉案真相的唯一机会,她不能放弃。
告诉沈严,还是自己去?
如果告诉沈严,对方很可能会取消见面,她就失去了这个机会。如果自己去,万一有危险,沈严不在身边,她可能会陷入绝境。
林小满看着桌上父亲的工作笔记,看着那句“小满永远不要知道,永远活在阳光下”,心里突然有了决定。她要自己去,她要知道父亲的秘密,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都要面对。
但她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她从抽屉里拿出微型录音笔和防身匕首,放进包里。又给沈严发了条短信:“我去红泥港附近办事,晚点回来,不用担心。”
她不知道,这条短信发出后,沈严看到时会有多担心。她也不知道,红泥港旧仓库3号等着她的,到底是真相,还是致命的陷阱。
夜色渐深,林小满关掉书房的灯,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红泥港方向。那里的灯火像星星一样,在黑暗中闪烁,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包。明天下午三点,红泥港旧仓库3号,她要去赴这个神秘人的约,去揭开父亲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转身离开书房时,窗外不远处的树影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手里拿着个微型摄像头,正对着她家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