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的数量明显增多，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或拖家带口蹒跚而行，或蜷缩在道旁树下苟延残喘。
看到这辆低调奢华，明显是有钱人家的马车经过，一些胆子大的流民眼中燃起希望，踉跄着扑到路边，伸出枯瘦的手哀声乞讨：
“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求求您，孩子快饿死了，一口饼子就行！”
“老爷！夫人！可怜可怜吧！”
哀求声、孩啼声如同针尖般刺入车厢内周颜和刘茂的耳中。
他们都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尤其是周颜，看到那些绝望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初逃亡中的自己，心被狠狠揪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刘茂也面露不忍，几次想开口，又看向闭目养神的神尊，不敢造次。
越来越多的流民围拢过来，虽然不敢直接拦车，但那密密麻麻伸出的手和充满渴求的眼睛，形成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周颜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张潇一，嘴唇动了动，眼中带着恳求。
“神尊大人，可否给他们一些食物。”
刘茂也紧张地望过去。
张潇一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黑眸平静无波，扫过车外场景，声音冷静平淡传入周颜和刘茂耳中：
“施舍几口食物，易如反掌。但是杯水车薪，解一人之饥，救不了百人之命。”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那些因争抢靠前位置而推搡起来的流民。
“食物有限，饥肠辘辘者众多。一旦分发，争抢必起。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演变成一场为了一口吃食的杀戮。这并非仁慈，实为引祸。”
周颜和刘茂闻言，心头一震！
他们只想着给点吃的救人，却忽略了人性在极度饥饿下的疯狂！
神尊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们冲动的善心，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无力感。
张潇一的目光投向远方华阴县城模糊的轮廓，继续道：“待回程时，可于沿途，告知流民，愿往道场之人，可随行。道场有田可垦，有工可做，凭力换食，可得活路。”
听完，周颜和刘茂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啊！道场！神尊的道场正在吸纳流民，与其给一口救不了命的食物，不如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和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救赎之道！
周颜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看向神尊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一丝明悟。
刘茂也重重松了口气，为自己的短视感到惭愧。
鹿三拉着马车稳稳地朝县城驶去。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截然不同，周颜和刘茂不再为眼前的惨状而揪心，心中充满了对回程时招纳流民的期待。
马车停在了华阴县城门前。
守城的兵丁依旧是张潇一上次来时的面孔。
当马车驶近，兵丁们懒洋洋地抬眼望去。只见马车黑色打底，上面花纹精雕细刻，赶车的刘茂，也一身干净的青色衣衫，精气神焕发，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
几个兵丁互相使了个眼色，连例行的盘问和入城费都没敢提，只是微微躬身，便忙不迭地挥手放行。
“放行！快放行！”小队长声音都带着一丝谄媚的急切，生怕耽误了贵人的时间惹来麻烦。
兵丁们慌忙让开道路，目送着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了华阴县城。
马车驶入城内，车轮压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张潇一微微掀开了身侧琉璃车窗的一角缝隙。
比起上次和夏鱼娘来买货时的景象，华阴县城肉眼可见地更加萧条破败了。
街道两旁和巷口屋檐下，明显多了不少乞丐。或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或伸手向行人哀求……
其中，孩童的身影，格外触目惊心，小小的身体裹在破烂不堪的衣物里，脏污不堪，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麻木恐惧。
有的孩子头上、裸露的手臂上还带着明显的伤口，苍蝇在化脓的地方盘旋打转，却连驱赶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茂坐在辕座上，看到这景象，嘴唇紧抿，脸上的不忍和沉重几乎要溢出来。
道场内的安宁祥和与城内的地狱景象，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反差。
周颜也沉默地看着窗外，眼神深沉。那些孩童麻木绝望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自己失去亲人后的那段黑暗时光。
只是她比这些孩子幸运，遇到了神尊。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张潇一的目光扫过这一切，眸色微冷，乱世的气息更加浓重了，人怨滋生的土壤也愈发肥沃。
她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凄惶，吩咐道：“先去最大的书肆。”
“是。”刘茂连忙收敛心神，应声道。
书肆内，张潇一出手阔绰，直接将库房内所有存纸一扫而空。
无论是上好的宣纸、竹纸，还是稍次些的草纸，统统打包。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指挥着伙计将一摞摞沉重的纸张搬上门口的马车。
车厢内部空间足够大，倒也装得下。
就在伙计们热火朝天地装车时，张潇一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隐晦的观察她们三人。
书肆斜对面巷子口处，一个缩在墙角的小乞丐，衣衫褴褛，小脸脏得看不清五官，一双大眼亮的惊人，时不时打量过往的路人，这次她看向一身华服的女童。
装车完毕，张潇一正准备带着周颜和刘茂上车离开。
突然，那个小乞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巷口冲了出来。
她跑得有些踉跄，一条腿明显使不上力，一瘸一拐，却异常迅速地扑到了张潇一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没有像其他乞丐那样伸手乞讨，而是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贵人！求求您，买下小人吧！小人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为奴为婢，只求贵人给条活路，带小人离开这里！” 声音带着破音和渴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颜和刘茂都是一愣。
然而，小乞丐的话音刚落，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便如同鬼魅般从巷子里快步走出。
他们脸上堆着谄媚又惶恐的笑容，对着张潇一连连作揖哈腰：
“哎哟，贵人！对不住，对不住！惊扰到您，这死丫头不懂事，冲撞了贵人，我们这就带她走，这就走！”一个汉子连忙道歉，伸手就去拽那小乞丐的胳膊。
另一个汉子也帮腔，语气带着威胁的意味。
“还不快起来，脏了贵人的眼，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要强行把人拖走。
小乞丐眼中浮现巨大的惊恐，拼命挣扎，却哪里是两个壮汉的对手？她绝望地看向张潇一，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再喊。
“慢着。” 张潇一目光冰冷，语气不容置疑。
她目光扫过那两个壮汉，最后落在那惊恐挣扎的小乞丐身上。
两个壮汉动作一僵，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眼前这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小孩。
“这个人，我要了。”张潇一抬手指了指地上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