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赵垣、李冶三人赴任后的第一份述职奏报,几乎同时送达长安,呈递至李琮的御案前。
奏报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详实的数据、清晰的图纸和改进后的实物样本。张允附上了改良织机的结构图与效率提升对比;赵垣绘制了清淤器械的工作示意图与河道疏通前后的水深数据;李冶则呈上了一小块用新“灌钢法”炼出的钢锭,以及其在格物所测试下的强度、韧性记录。
李琮仔细翻阅,眼中露出欣慰。他特意将这些奏报在常朝时让内侍当众宣读。
“……敦煌官坊新式织机,经臣改良传动,一机日织布效率提升两成,且妇孺亦可操作,解放壮劳力用于屯垦……”
“……漕运清淤械于苏州河段试用,旬日清淤三里,省民夫五百,工期缩短过半……”
“……新炼之钢,韧性足,刃口坚,试制农镰,耐用倍于常铁……”
数据不会撒谎。当这些实实在在的成效摆在面前,一些原本对“格物科”持怀疑甚至反对态度的老臣,也陷入了沉默。皇帝没有说大道理,只是用事实告诉他们,这些“奇技淫巧”究竟能带来什么。
“众卿都听到了?”李琮目光扫过丹陛下的文武百官,“富民强国,靠的不是空谈,而是这般一点一滴的务实之功。望诸臣工,皆能体会朕意。”
退朝后,李琮特意留下几位重臣。
“格物科初显成效,此风当长,此门当开。”他对吏部尚书道,“自明年始,各地州府荐举人才,需有‘实务’之才者,通晓农工、算学、水利者,可与经学之士同列。科举之中,格物科录取名额,可酌情增加。”
他又对工部尚书道:“工部当设‘匠作司’,广纳天下巧匠,凡有技艺创新,经核验有效者,无论出身,皆可授官秩,享俸禄。张允、赵垣、李冶等人,便是榜样。”
此令一出,意味着帝国的选官用人渠道,正式为技术人才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门。消息传出,天下震动。无数沉沦下僚、空有技艺而无门路的底层官吏,以及民间那些被视为“匠户”的能工巧匠,仿佛看到了一线新的曙光。
西域,敦煌。
张允并未因皇帝的嘉奖而自满。他深入各个合作民坊,亲自指导织机改良,并将在格物所学到的标准化的理念,渗透到每一个生产环节。他发现,一些本地胡商对带有西域特色纹样的棉布极为感兴趣,便鼓励织户大胆创新,将汉地的织造技术与胡地的审美融合,果然大受欢迎,甚至通过商队反向流传至河西走廊乃至关中地区。
江南,漕运衙门。
赵垣的清淤器械经过实践检验,不断改进,已开始小规模量产,配发给沿线漕运节点。他还发现,漕船本身的结构也有改良空间,正与格物所来的工匠一同设计一种更适合漕运、载重量更大的新式漕船。以往对这位“格物科”出身的上司颇有不屑的旧吏,在亲眼见到清淤效率的提升后,态度也由最初的抵触转为配合,甚至有人开始主动向他请教算学与力学原理。
工部,矿冶司。
李冶的“灌钢法”已开始在京畿附近的官营铁坊试行。他并不藏私,将技术要点编纂成册,分发各地。同时,他根据“牵星定位”的原理,改进了传统的罗盘,并尝试将其用于协助户部重新勘定天下田亩,以期更精准地核定税赋。这位曾经只知埋头钻研技术的工匠之子,如今也开始思考如何将自己的所学,应用于更广阔的国计民生领域。
长安,皇宫。
谢知非翻阅着各地呈报上来、关于兴修水利、改良农具的奏章,对李琮道:“陛下,新风已起。如今各地官吏,言必称‘格物’,行必求‘实效’。虽不乏跟风迎合之辈,然务实之风,确已渐开。”
李琮站在窗前,望着宫城外熙攘的街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张允他们,便是这第一簇火苗。但要烧尽陈腐,照亮前路,还需更多薪柴,更需持之以恒的东风。”
他深知,打破千百年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观念非一日之功,旧有利益格局的反扑也绝不会停止。但看着手中又一份来自敦煌的奏报——关于试行推广棉麦轮作,以提高地方粮食自给率的建议——他的目光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