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被绞死的鲛人拖曳出的鳃丝，苍白中泛着溺毙者的青灰。
每缕雾气末端都坠着水珠，落地时发出“啪嗒”声，像在复述某个溺亡者的最后一句话。
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散落着被海水打磨千年的碎骨与锈铁，每一块都裹着层珍珠母般的幽光。
魏明弯腰拾起半枚嵌在礁石里的铜钱，指腹擦过边缘的波浪纹时，龙鳞臂的旧伤突然刺痛……
那纹路竟与生死印的裂痕有七分相似。
“这不是寻常沉船。”他碾着指尖沾到的铜锈，黑褐色的碎屑里渗着丝暗红，“整片海滩都是它的坟场。”
季云舒腕间的轮回印忽然自行转动，齿轮咬合声像某种急促的摩尔斯电码。
她单膝跪地，掌心按在潮湿的沙粒上，闭目的瞬间，无数断续的画面顺着齿轮震颤传入脑海……
涨潮时此处海水的流向、月光最常照耀的沙脊、还有……某处始终干燥的诡异区域。
“东南方。”她猛地睁眼，睫毛上凝着细小的盐晶，“有东西在吞噬潮水。”
黑猫萨满兽从魏明肩头跃下，利爪划开缠在颈间的鲛皮地图。
鲛皮纸展开的刹那，表面用萨满血绘制的线条突然蠕动起来，像无数细小的海蛇在重新排列。
它第三只眼的瞳孔缩成竖线，突然一爪拍在地图某处。
“看。”
原本标注沉船位置的墨点正在渗血，血珠沿着看不见的纹路蜿蜒，最终在东南角聚成个诡异的符文
……那分明是条盘踞的蛟龙，首尾相衔处裂开道缝隙。
魏明盯着地图上蠕动的血迹，突然将判官笔刺入自己龙鳞臂的伤口。
蘸着黑血的笔锋在空中划出三道交错的血痕，竟与地图上的符文完美重合。
血痕悬浮处，沙滩上的雾气突然凝固成无数细小的冰棱。
“在那里！”
黑猫的毛发根根倒竖如海胆，第三只眼里映出的不是甬道，而是无数悬挂的萨满骨铃。
它猛刹住脚步，前爪死死抠进沙地……
他们昨夜分明走过这里，可此刻沙面上连半个脚印都没有，平滑得像块刚抹匀的膏脂。
季云舒的轮回印突然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某个齿轮逆时针空转了半圈。
她突然扯住魏明衣袖：“退后！这不是沙……”
话音未落，黑猫已凌空跃起，三只眼睛同时迸发幽蓝火光。它爪尖撕开的不是沙粒，而是大片簌簌脱落的玉白色鳞片！
伪装的沙层崩塌后，露出下方盘踞成环的蛟龙遗骸……每节脊椎都嵌着铜钱，空洞的眼眶里蓄满幽蓝海水。
当晨光掠过它玉化的头骨时，整具骸骨突然“活”了过来。
数百枚铜钱同时震颤，发出类似骨唱的嗡鸣。
魏明下意识横笔在前，却见蛟龙下颌骨缓缓张开，露出腹腔中幽深的通道。
通道内壁上，无数珊瑚虫尸骨拼成古老的警告：“付出血价者，方见……”
黑猫的耳朵紧贴头颅，突然咬破自己前爪，将萨满血甩向骸骨。
血珠触及玉骨的刹那，三人脚下的沙滩突然化作流沙，蛟龙肋骨如活闸般猛然闭合……
最后的视野里，魏明看见褪去的潮水中，浮现出十二个湿漉漉的脚印。
那些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的，正一步步走向深海……
幽蓝的磷火在甬道两侧无声燃烧，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湿滑的珊瑚壁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魏明盯着眼前的三岔路口，龙鳞臂的鳞片微微翕动。
左路飘来淡淡的沉香味，像是薛婆婆腰间那面人皮鼓的气息；
中路漆黑如墨，却隐约有浪涛回响；
右路则笼罩着层薄雾，雾中闪烁着齿轮状的青光。
魏明左眼突然流血……珊瑚壁上浮出小满剪影，她正将半块麦芽糖塞进蛟龙肋骨。
几乎同时，黑猫的萨满血在地图中路符文灼出焦痕：“先祖骨铃在……”
话音被骨唱声切断。
季云舒的轮回印突然投射齿轮光影，在右路雾中拼出“轮回司”三字。
“那是陷阱！”魏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左路有萨满的痕迹，我们……”
黑猫突然跃上魏明肩头，利爪勾破他的衣领：“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萨满了？中间的路才是……”
魏明的龙鳞臂突然刺疼……季云舒手腕上本该发光的轮回印，此刻竟是一片空白。
他猛地掐灭话头，发现“黑猫”尾巴末端是截森白骨鞭，鞭梢还粘着片鲛人鳞。
珊瑚壁上，三个影子脖颈处都缠着红绸，正是海嫁衣的手笔。
他自己的声音则扭曲成某种非人的嘶吼……
左路的影子掐住中路影子的喉咙，右路的影子则用齿轮状的利器刺向另外两个。
“不对……”魏明想后退，双腿却像生了根。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将血管顶起成诡异的符文。
突然，他胸前的生死印炸开剧痛。
“唵……”齐泰的尖啸混着佛道真言破体而出，那不是声音，而是一道青铜色的冲击波。
魏明七窍流血，却看见虚空中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像打碎的镜子，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他们争吵的倒影。
“咔！”幻境崩裂的刹那，三人同时跪倒在地。
黑猫的第三只眼流下血泪，季云舒的轮回印齿轮卡住了一枚珊瑚碎片，魏明则咳出几颗带血的牙齿……
那牙齿落地后竟化作灰白的沙粒。
黑猫颤抖着展开鲛皮地图。
原本的路线此刻分裂成三条蜿蜒的血线，每条线旁都浮出古老的萨满符文：
左路示现心魔，中路照见前尘，右路抉择未来。
三途同启，方见真章。
魏明擦去唇边的血，突然笑了：“好个龙宫……”
他看向另外两人，“看来我们得暂时分道扬镳了。”
黑猫萨满兽的瞳孔缩成细线：“记住，无论看见什么……”
“都是假的。”季云舒接口，指尖拂过轮回印上卡住的珊瑚，“但若解不开谜题……”
“就会变成这珊瑚墙的一部分。”魏明轻触墙壁，指尖传来微弱的心跳震动。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迈步。
魏明向左，黑猫居中，季云舒向右。
在他们背影消失的瞬间，珊瑚壁上的三个影子突然转头，露出如出一辙的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