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仓库破败的檐角滴落,在地上汇成一片片浑浊的水洼。那水洼里的水脏兮兮的,漂浮着一些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垃圾,有塑料袋碎片,还有几片烂菜叶。林栀独自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屁股下面凉飕飕的,她望着洞开的仓库大门,陆辰言离去的背影早已被灰蒙蒙的雨幕吞噬,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就像她心里那点希望,也被这雨给浇灭了。这雨幕就像一道厚厚的墙,把她和陆辰言隔开,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这仓库到码头的距离还要远。
他走了。
再一次,毫不留情地。
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霉味和防狼喷雾刺鼻的气息,那铁锈味就像是生锈的铁门散发出来的,霉味就像是长时间没人住的旧房子里的气味,防狼喷雾的味道则特别刺鼻,熏得人鼻子发酸。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一锅大杂烩,让人闻了直想吐。地上昏迷不醒的王建斌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不安的死气,更是让这味道雪上加霜。王建斌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让人感觉阴森恐怖。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而陆辰言,那个她曾经视若生命的光,却成了这场噩梦中最冷酷的注脚。
她想起陆辰言以前,就像她生活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她的世界。每次她遇到困难,陆辰言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帮她解决问题,给她鼓励。可现在,这束光却变得那么冰冷,那么刺眼。
他明明知道是陷阱。
他明明可以阻止她。
他甚至可能一直跟随着她。
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看着她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步步踏入这显而易见的危险,直到最后一刻才如同施舍般现身,然后用更伤人的言语和态度,再次将她推开。
“以后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句话比仓库里的阴冷更让她感到冰寒刺骨。那不是气话,那是他彻底划清界限的宣告。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把她心里那点热乎气都给浇灭了。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和钝痛。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沾满了灰尘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和陆辰言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已经变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为陆辰言做过那么多事,可现在,在陆辰言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他的世界,充满了她无法理解的黑暗、算计和血腥。而她所谓的陪伴和爱,在他背负的沉重和选择的道路上,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多余。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码头的死寂。那警笛声就像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给这个可怕的地方带来了一点点希望。应该是周铭或者其他人发现了不对劲,赶了过来。
林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的衣服上全是灰尘,拍也拍不干净。她没有再看一眼昏迷的王建斌,只是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她心碎又恐惧的地方。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地特别沉,就像有千斤重担压在她身上。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像针一样扎得她生疼。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却洗不去心底那片荒芜。她的心就像一片荒芜的沙漠,没有一丝生机。
陆辰言没有走远。
他隐在码头不远处一堆废弃集装箱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这片钢铁森林的幽灵。那些集装箱就像一个个巨大的铁盒子,堆得高高的,像一片钢铁森林。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滑落,沿着冷硬的下颌线滴落。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头皮上,显得特别狼狈。他透过集装箱的缝隙,沉默地看着林栀如同失了魂般,踉跄地走出仓库,看着赶到的警察和周铭将她围住,看着她被周铭扶上车,离开。
自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在雨水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幽深冰冷,仿佛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井。他的眼神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看不到底,让人感觉特别害怕。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言行有多么残忍。那些话像刀子,不仅割伤了林栀,也反噬着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往自己的心上扎一刀,可他没办法,他只能这么做。
但他必须这么做。
魏哲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陆家,还包括林栀。仓库陷阱就是最好的证明。王建斌的“死而复生”和被操控,更是显示了对方手段的诡异和毫无底线。他不能再让林栀留在自己身边,那只会让她成为对方更容易攻击的靶子。
只有彻底推开她,让她恨他,让她远离他这个漩涡中心,她才有可能获得一线安全。
至于心痛……那早已是奢侈品。
周铭的电话打了过来,打断了他的凝视。
“辰言!你没事吧?林栀我接走了,状态很不好。王建斌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周铭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急切。周铭一看到林栀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他也特别担心陆辰言的安危。
“假的。或者说是被药物和精神控制弄成的活傀儡。”陆辰言的声音沙哑而冷静,“魏哲在用他钓鱼。”
“妈的!这个变态!”周铭低骂一声,“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得谈谈!”
“老地方见。”陆辰言报了一个他们之前约定的安全屋地址,便挂断了电话。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栀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密集的雨幕和集装箱的迷宫之中。他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安全屋内,气氛凝重。
陆辰言换下了湿透的衣服,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码头仓库周边的监控录像(部分被他之前入侵修改过)和一些杂乱的数据流。那些监控录像里的画面模模糊糊的,有些地方还被陆辰言入侵修改过,看起来特别不清晰。数据流在屏幕上不停地滚动,就像一条条小蛇在游动。
周铭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水汽,脸色难看。
“查清楚了,仓库附近的几个监控探头被人为干扰过,时间正好在林栀到达前后。对方很谨慎,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周铭将一份初步报告扔在桌上,“王建斌被送去医院了,医生说他体内有大量致幻剂和神经控制类药物成分,能活着都是奇迹,神智基本不可能恢复了。”
陆辰言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就像在敲一面鼓。
“辰言,”周铭走到他身边,语气沉重,“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林栀。但……你刚才那样对她,是不是太……她哭得很厉害,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陆辰言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他抬起眼,看向周铭,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让她离开的方法。”
他的冷静近乎冷酷。
周铭看着好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曾经的陆辰言虽然冷漠,但内心仍有柔软之处。而现在的他,仿佛将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感情也彻底剥离了,只剩下复仇的执念和冰冷的理智。
“值得吗?”周铭忍不住问,“为了报仇,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把爱你的人伤成这样……”
陆辰言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当陆家倒塌,当我父亲身败名裂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感情是奢侈品,我消费不起。”
他转回头,继续看向屏幕,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从现在开始,我只有一个目标。找到魏哲,摧毁劳伦斯家族。任何阻碍,包括我自己的软弱,都必须清除。”
周铭看着他坚毅而冰冷的侧脸,知道再劝也无用。他叹了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魏哲这次失手,肯定会更加警惕。”
“他不会停手。”陆辰言肯定地说,“他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王建斌这枚棋子废了,他一定会寻找下一个目标,或者……打出他最后的底牌。”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一角,那里有一个被单独标记出来的加密文件,是之前技术团队从那辆跟踪林栀的黑色轿车残留的行车记录仪碎片中恢复出来的、一段极其模糊的语音片段。经过无数次降噪和增强处理,只能依稀分辨出几个断续的词语:
“……基金……转移……最终阶段……”
还有半个模糊的、像是纹身或者特殊标记的图案。
“劳伦斯家族的境外资金,最近有异动吗?”陆辰言问。
周铭神色一凛:“有!我们安排在海外的人刚传来消息,劳伦斯家族控制的一个离岸基金会,近期正在大规模、异常地转移资产,目的地很分散,但似乎都在为某个‘大项目’做准备。”
“最终阶段……”陆辰言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锐利如刀,“看来,他们准备收网了。”
他拿起笔,在旁边的白板上写下了几个关键词:资金转移、最终阶段、底牌、收网。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
“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底牌’是什么,以及这个‘最终阶段’的具体内容和时间。”陆辰言沉声道,“盯死劳伦斯家族的每一个资金流向,动用所有能动用的黑客资源,尝试入侵他们的核心服务器。另外……”
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地看向周铭:“想办法接触一下……我父亲。”
周铭愣住了:“陆叔叔?他现在还在接受调查,我们很难接触到。而且……你觉得他会知道?”
“他未必知道全部,但他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关键信息。”陆辰言冷静地分析,“关于八年前那个项目,关于魏哲,甚至关于劳伦斯家族。否则,无法解释他之前的一些反应。”
他想起父亲在发布会前那破釜沉舟的眼神,以及他急于找到王建斌的命令。父亲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并且在试图隐瞒什么。
那被隐藏的真相,或许就是扭转局面的关键,也可能是……更深的绝望。
周铭看着陆辰言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撬开父亲的口,无论用什么方法。
“我试试看。”周铭郑重地点了点头,“不过需要时间,而且风险很大。”
“尽快。”陆辰言只回了两个字。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那上面流动的数据和模糊的线索,像一张巨大的、充满杀机的拼图。而他,则是那个必须在对方完成拼图之前,找到最关键一块,并彻底将其粉碎的……暗夜行者。
只是,在他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那个名为林栀的女孩泪流满面、踉跄离去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像,偶尔会闪过心底最深处,带来一阵细微却持久的、无人知晓的刺痛。就像一根细细的针,时不时地扎一下他的心,让他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