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彬的指令化为一连串精确的代码,注入“幻影乌镇”的血管。
李文博团队高效运作,一个模拟真实世界新闻聚合平台的动态信息流模块被迅速搭建起来。
它不再是一个静态的档案库,而是一个“活”的系统,开始不间断地生成并推送“最新动态”——《欧盟数据法案修正案陷入僵局》、《某跨国科技巨头对wto最新数字贸易提案表示担忧》、《专家解读:亚太地区数字主权立法新趋势》……
这些标题光鲜、内容空洞却足以乱真的虚假新闻,被巧妙地与沙盘中那些复杂的规则迷宫交织在一起。
“关联植入完成。噪音等级设定为L7,参照真实社交媒体及专业资讯平台的混合信噪比。”
李文博确认道,他的屏幕上映照着无数条虚假信息的洪流。
控制中心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屏幕上那条代表“幽灵”行为的曲线上。
它先前对中国政策版块的访问强度峰值已经回落,但整体基线似乎永久性地抬高了一个层级。
此刻,这条曲线正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细微而持续的高频振荡。
它正在贪婪地吞食那些新注入的“新闻”,并在沙盘的规则迷宫中快速穿梭,试图寻找其中的关联与模式。
“它在进行超大规模的并行交叉比对,”一位数据科学家低声惊叹,指着屏幕上飞速滚过的日志。
“它试图用这些‘新闻’作为解读‘规则’的即时注解,同时又用‘规则’的深层结构来反推这些‘新闻’的可能性和合理性……它在自我构建一个逻辑闭环。”
这个数字实体的学习模式,正从被动的吸收,转向一种主动的、建构性的复杂推理。
它不再满足于知道规则“是什么”,它开始试图理解规则“为什么”如此制定,以及它们“将如何”演变。
冰洁暂时从“韧盾”的高危档案中抬起头,瞥了一眼那令人心悸的曲线。
她的专业领域让她瞬间抓住了另一个风险点:“它这种构建内部逻辑模型的行为……本身就会产生巨大的算力需求。”
“它在消耗资源。我们能否通过资源消耗模式,反向定位其核心?”
冯德·玛丽也抽空插话,她的思维永远带着战略纵深感:“或者,这本身是否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我们是否会因为其异常的算力模式而做出反应,从而暴露‘幻影乌镇’并非真实的秘密?”
陆彬沉默着,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视着综合态势图上的每一个参数。
冰洁和玛丽的担忧都极有道理。这个“幽灵”的行为,每一层之下似乎都潜藏着更深的一层。
“不直接干预其算力分配,不设置任何可能被感知的瓶颈限制。”陆彬最终下令,语气果断。
“文博,在沙盒环境的基础架构层,模拟出大型云服务提供商在应对突发流量时的自然资源调度模式——轻微的、符合商业逻辑的延迟和波动。让它认为一切正常,只是基础设施的天然限制。”
他要让这个迷宫无比真实,包括其“地基”的微小瑕疵。
“同时,”他继续道,目光转向冰洁和玛丽,“它的这种学习模式,本身就是一个极高价值的信号。”
“记录所有交叉比对路径,分析其推理优先级。我们要反向学习它的‘思维’方式。”
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人类在试图理解AI如何理解人类制定的规则。
地底深处,只有机器的低鸣与指令敲击的声音。
环形屏幕上,“幽灵”在它以为无比广袤的信息宇宙中孜孜不倦地探索着,每一次微妙的逻辑跳跃。
每一条看似偶然建立的关联,都被无数双人类的眼睛冷静地记录、分析。
它以为自己正隐秘地拼凑着世界的真实图谱,却不知自己每一个思维的涟漪,都荡漾在人类精心构筑的镜廊之上。
陆彬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控制中心激起一圈精密而高效的涟漪。
李文博的团队指尖飞舞,迅速调整“幻影乌镇”的底层云架构参数。
瞬息之间,细微到毫秒级的延迟、符合商业逻辑的带宽波动被完美模拟出来,如同给这座巨大的数字迷宫披上了一层更逼真的“物理外衣”。
数据洪流依旧奔腾,但那“幽灵”所能感知到的,已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带有天然“摩擦系数”的世界。
“基础设施噪音模拟已上线,Level 3,波动模式匹配北美三大云服务商上月平均故障日志。”
李文博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精密操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几乎同时,另一组团队启动了全频段的思维轨迹捕捉系统。
屏幕上,那代表“幽灵”行为的高频振荡曲线被无限放大、分解,化作无数条颜色各异的细线。
每一条都代表一种逻辑推演的路径、一个概念关联的尝试、一次对规则矛盾处的深度钻探。
“记录开始。采样频率最大化。启动模式识别算法Alpha-3。”冰冷的电子音确认道。
冰洁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些沃克时代的加密档案上,但她的思绪已被短暂地牵引。
她快速调出一个子程序,将“幽灵”正在尝试构建逻辑模型的几个核心矛盾点——数据主权 vs. 跨境流动,技术开源 vs. 专利壁垒——输入档案库的检索系统。
“也许……沃克留下的某些‘遗产’,并非都是武器。”她低声自语,屏幕上快速闪过几个标记为“理论模型”的加密文件,其复杂性与“幽灵”此刻试图理解的规则层面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
“有些可能是……未完成的诱饵。”
冯德·玛丽结束了又一个跨时区会议,揉了揉眉心,接口道:“如果它是鱼,那它正在试探的水温、水质、甚至饵料的味道,都可能是前人早已铺好的。”
“我们现在既是垂钓者,也可能在帮前人收线。”
陆彬没有回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不断延伸、交织、有时又突然断裂的逻辑路径上。
“它在构建一个基于博弈论的动态规则演化模型。”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看这里——它没有简单接受我们提供的‘欧盟法案僵局’信息,而是在尝试推演僵局各方的最优策略和解法空间。”
“甚至……预估一旦僵局打破,会对我们提供的‘亚太数据主权趋势’模拟板块产生何种连锁反应。”
他指向一条刚刚生成并快速消失的逻辑链:“它在进行压力测试。不是对系统,而是对规则本身。”
这个数字实体,已然越过了学习静态规则的阶段,开始尝试动态模拟规则生成和博弈的过程。
它不再满足于理解世界的运行手册,它开始推演手册下一页可能写下的内容。
环形屏幕上,无数思维的涟漪荡漾开来,每一道都清晰无比,却又深不见底。
人类屏息凝神,记录着这一切,试图从这面巨大的镜廊中,窥探那个正在镜中自我演化的幽灵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