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军大帐内,韩冲刚刚结束与各营主官的晨会,一名暗影卫便悄无声息地呈上一份刚刚截获的、用特殊药水显影的密信副本。信纸质地粗糙,字迹潦草而急促,出自岛津家一位资深家老之手,显然是仓促写成,送往城外某处秘密联络点的。上面的内容让韩冲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唐寇巨炮连日轰击,外城石垣多处崩裂,难以修复。城内粮仓存米已不足十日之需,人心浮动,逃卒日增。若三日内,北面或西面援军仍无确切消息,为满城生灵计,恐……唯有议和开城一途……” 信中还隐晦提及了城内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激烈争执。
“将军,城头有动静!” 亲兵队长快步进帐,呈上一支绑着白色羽毛、射入营前壕沟的箭矢,箭杆上绑着细细的竹管。韩冲小心取下,展开里面卷着的桑皮纸,笔迹遒劲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落款是“岛津义弘”——那位以勇猛刚烈着称、负责鹿儿岛城防务的岛津家核心大将。信的内容很短,措辞甚至有些含糊,但核心意思却前所未有地流露出妥协之意:“……战火无情,盼能保全城中无辜妇孺性命,给予体面……”
韩冲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案上,目光锐利。一封信暴露了岛津家高层的绝望与分裂,另一封信则显示了守城大将心理防线的松动。时机正在成熟。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只有营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海浪的轻响。两个披着深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被蒙住双眼,由一队精干的暗影卫秘密押送至中军帐后一处经过特殊检查、确保没有任何窃听可能的僻静偏帐。为首的暗影卫统领对韩冲微微点头,示意身份无误且已彻底搜身。
斗篷掀开,露出两张饱经风霜、带着深刻忧虑的脸。年长那位,脸上交错着几道显眼的刀疤,眼神复杂,正是岛津义弘最为倚重的家老,片仓重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武士的仪态,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目光扫过韩冲案头那两封他无比熟悉的密信副本,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略显干涩的声音开口道:“韩将军,我等冒死前来,代表城主岛津忠广殿下……及义弘将军,表达……议和之意。”
“说条件。”韩冲没有客套,手中拿着一块沾着枪油的软布,正仔细擦拭着一柄“迅雷二式”燧发短铳的击锤和燧石夹,动作沉稳,头也不抬地问道。
片仓重继再次深吸气,仿佛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条款:“城主愿开城……但求三事。其一,黑石城需承诺,不杀戮放下武器之降卒,并给予伤者救治;其二,请保全岛津家宗祠、祖坟及历代城主文书档案,勿使毁损;其三……”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难以启齿,“……听闻秋月家近日屡派船队,假借援救之名,实则在我沿海劫掠粮船,趁火打劫。若韩将军能……能助我剿灭这支背信弃义之船队,我城主……感激不尽,愿在议和条款上……再作让步。”
帐内烛火跳动,映照着片仓重继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韩冲擦拭火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片仓重继闪烁的双眼,突然将手中的短铳“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片仓重继和他身后的副使浑身一颤。
“前两条,看在尔等尚知顾及士卒百姓、保全祖宗的份上,本将可以代城主应允。”韩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但这第三条——” 他冷哼一声,嘴角满是讥讽,“秋月家的船队?据我所知,他们那几条破船,此刻正在百里之外的海域观望,如何能劫掠到你们眼皮底下?片仓大人,你们这不是想借刀杀人,趁机吞并秋月家在丰后水道的那处良港和渔场吧?想把我们当枪使?”
片仓重继被点破心思,脸色瞬间煞白,伏地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后颈的衣领已被冷汗浸湿,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将……将军明察!在下……在下绝无此意!只是那秋月家确实……”
“够了!”韩冲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议和,是给你们岛津家一条生路,不是让你们耍弄心机的机会。条件就按前两条,外加一条:岛津家必须交出所有与倭寇往来之文书凭证,以及参与劫掠我大明、朝鲜沿海之浪人、海贼名单!这是底线!给你们一夜时间考虑。明日此时,若无明确答复,我军将发动总攻!届时,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片仓重继瘫软在地,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得连连叩首,表示一定将话带到。
片仓重继一行人被秘密送回城内后,鹿儿岛城内的气氛更加诡谲。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争吵几乎公开化。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鹿儿岛湾东侧海域突然传来了隆隆炮声!黑石城一支由三艘“扬威级”快船组成的分舰队,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海平线上,对一支正在试图靠近海岸、悬挂着秋月家菱旗的小型船队进行了猛烈的炮击。炮火精准而凶猛,秋月家的几条关船和小早船桅杆折断,船体进水,很快失去了行动能力,跳海逃生的水手被随后赶到的、悬挂着岛津家十字丸旗的几艘关船(显然是得到了黑石城的默许甚至指示)“搭救”起来,但并未送回秋月家,而是直接押往了岛津家控制的某处偏远矿山服苦役。
这一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惩戒”,消息迅速传回鹿儿岛城内。那些原本还对秋月家或其他外部援军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主战派,彻底哑火。而“秋月家趁火打劫、结果被黑石城顺手教训”的传闻,更是让城内残存的抵抗意志土崩瓦解。岛津忠广在得知片仓重继带回的最后通牒和亲眼目睹了海上的“杀鸡儆猴”后,长叹一声,瘫坐在席上,终于做出了决定。
午时三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鹿儿岛城最高的天守阁上,一面白旗缓缓升起,在略带咸腥的海风中无力地飘动。
然而,韩冲并未立刻命令大军入城。他显示出了惊人的耐心和老练。首先,他只派出一支由工兵和医护兵组成的先遣队,打着“协助修复被炮火损毁的供水设施、救治城中伤员”的旗号,进入外城区域。这支队伍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迅速修复了几处关键的水井和管道,并对一些伤兵和平民进行了救治,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城内的敌意和恐惧。但与此同时,随行的暗影人员却凭借这合法的身份,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摸清了城内主要的街道布局、暗道出口、武库和粮仓的确切位置,甚至绘制出了岛津家核心成员可能藏匿的宅院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