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已带上了几分凛冽的意味，透过格物局新装上的、用天然水晶磨制的粗糙窗片，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油脂和硝石混合的独特气味。孙墨匠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工作台前，用一套极精细的铜质卡尺和放大镜，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第四代燧发枪原型机那复杂而精密的击砧角度和弹簧力度。他的额角渗出细汗，每一个微调都关乎着击发的可靠性与速度，这是黑石城单兵火器能否再次实现跨越的关键。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工坊内专注的宁静。一名身着黑色轻甲、腰佩传令令牌的亲卫队长快步闯入，气息微喘，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忙碌的工匠，最终定格在孙墨匠身上。
“孙主事！城主急令！格物局各工坊主管，即刻前往城主府议事厅！有紧急军情！”亲卫队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孙墨匠手中精巧的镊子微微一颤，他深吸一口气，平稳地放下工具，用软布盖好半成品的枪机，对身旁的副手简单交代几句，便立刻起身。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城主凌风极少如此紧急地召集所有工坊主管，必定是出了大事。
当孙墨匠与其他几位主管——负责冶铁的雷铁胆、负责火炮的周耐火、负责舟船的郑老槌等——小跑着赶到城主府议事厅时，发现气氛异常凝重。凌风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站在那座几乎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幅北疆及部分中原沙盘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沙盘南境，那里标志着“靖难军”势力的红色小旗，已经插到了原本属于朝廷控制的湖州府位置。
柱子一身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前线或情报点赶回，正站在凌风身侧，低声而清晰地汇报着。看到孙墨匠等人进来，凌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却仿佛有寒冰在凝聚。他手中捏着一枚扭曲变形、还带着烧灼痕迹的铜质物体。
“人都到齐了。”凌风的声音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紧。他将那枚铜物“当啷”一声放在沙盘边缘的檀木桌上。“三日前，靖难军攻克湖州府。守城残部拼死送出消息，敌军在攻城时，使用了一种新型火炮。”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根据侥幸逃出的几名老工匠描述，并对比这枚缴获（实为城破前守军冒死从敌军炮兵阵地附近捡回）的炮弹残片，可以确定，这种火炮……内置了膛线。”
“膛线？”雷铁胆第一个失声惊呼，一步跨到桌前，抓起那枚炮弹残片，凑到眼前仔细观看，又用手指内侧感受着那若隐若现的螺旋刻痕，“这……这切割手法粗糙，深浅不一，像是新手所为，但这思路……这分明是拉削出来的膛线雏形！虽然效率低下，可这想法……”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我们格物局六个月前试验、三个月前因效率不如锻刻法而淘汰的‘初版拉削膛线’设想，至少有七成相似！”
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哗然。膛线技术，是黑石城火炮得以拥有超远射程和精度的核心机密之一，虽然仍处于不断完善中，但其基本思路一直被列为最高机密。如今，竟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敌人手中！
柱子适时展开一卷有些破损、甚至沾染了暗红血渍的布防图，指向湖州府城墙的几个关键爆破点：“更严重的是，根据幸存者描述，靖难军在突破城墙后，于巷战中使用了精准的分段式爆破法，用以清除街垒和坚固建筑。这种战术运用，其爆破点的选择、药量的估算、以及后续步兵的协同……与我们去年下半年修订、仅限砺锋军和主力团队正以上军官传阅的《城池攻防要略》手册中，巷战章节里推演的高级战术，几乎完全一致！”
这下，连一向沉稳的孙墨匠也变了脸色。技术泄露可能是通过物证（如图纸、实物）的流失，但战术思想的泄露，往往意味着更深层次的渗透，或者对方拥有极其高明的军事人才，能够通过零星情报推断出整套战术体系。
凌风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惊疑不定的面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种可能性。其一，是我们内部，在某个我们未曾察觉的环节，出现了叛徒，将核心技术和战术思想泄露了出去。”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可怕的可能性在每个人心中沉淀，“其二，或者说，更可怕的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或者一群‘能人’，他们不仅能够通过某些渠道获取我们零散的技术成果，甚至……已经具备了反向工程、乃至在此基础上进行模仿和推演的能力，能够复刻，乃至发展我们的军事思想。”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无论是哪种可能，对黑石城而言，都是极其严峻的挑战。
“诸位，”凌风的声音打破沉寂，“技术优势，是我们黑石城能在强敌环伺下立足、发展的根本。此事的严重性，不言而喻。格物局及各相关工坊，即刻起，内部彻查！所有接触过膛线技术、火炮制造、核心战术手册的人员，包括你我在内，都要接受秘密审查。雷铁胆，你负责核查所有钢材、铜料出入库记录，尤其是可用于拉削刀具的特殊钢料。孙墨匠，你排查所有图纸的存取、抄录痕迹。周耐火，火炮测试场的所有记录和废弃物处理，重新过一遍。”
“柱子，加强城内及周边警戒，特别是对陌生面孔和近期行为异常人员的监控。老拐，动用所有商业渠道，暗中打听南方靖难军军中，近来是否有特殊的工匠或谋士加入，尤其是与火器、机械相关者。”
命令一条条清晰下达，众人凛然领命。会议结束后，凌风单独留下了暗影统领，这位如同影子般的人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这件事，暗影要动起来。”凌风的声音低沉，“我要知道三个答案，不惜一切代价。第一，技术泄露的具体源头，是哪个环节，通过什么人。第二，靖难军背后，那个能模仿我们技术的‘能人’究竟是谁，是什么来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们目前模仿和复刻我们技术的极限在哪里？是只能照猫画虎，还是已经具备了自主改进的能力？”
“属下明白。”暗影统领的声音毫无波澜，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就在内部排查紧张进行之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夜，砺锋谷最深处的蛊虫母体，那巨大的、微微搏动的肉团，突然发出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精神波动。负责监控的暗影成员立刻上报，他们发现，那些被母体子体控制、原本行为模式相对刻板的原靖难军俘虏转化而来的“砺锋”战士，竟然出现了集体的、无意识的躁动。他们并非反抗，而是在夜间休息时，用随身携带的短刀或石块，在沙地、墙壁上，划刻出一些奇怪的、由线条和点组成的组合图案。
当这些图案被迅速临摹下来，送到凌风面前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图案，经过简单的还原和解读，赫然是靖难军在湖州府战役中使用的那种粗糙版膛线火炮的阵列布置简化模型！甚至还包括了弹药堆放点和观测位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