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与一众围拢过来的铁匠闻言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凌风不再多言,走到工棚角落较为平整的土地旁,捡起一截木炭,俯身飞快地勾画起来。他所画的并非什么精巧复杂的兵器图样,而是一种结构古怪、前所未见的炉体!炉身异常高耸厚重,旁边还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皮囊状物体,以及一根长长的、通向地底的陶制管道……
“这是……”王大锤凑上前去,眉头紧锁,他打了一辈子的铁,自认见识过各种冶铁炉,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构造。
“此乃高炉。”凌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竖起耳朵、屏息凝神的铁匠耳中,“寻常锻炉,火力不聚,温域有限,难以有效去除矿料中之杂质。此炉……可聚极高之温,熔铁化钢。”
接着,他又在旁边勾勒出另一个略小些、但结构更为复杂精巧的炉子,其上标注有风门、蓄热室等结构。“此乃反射炉。可将高炉炼出之铁水,于此炉中进行二次精炼,进一步去除渣滓,调整其……成分,提升其品质。”
最后,他简单画了一个搅拌棒和铸模的图形。“精炼后的铁水……需以耐高温长棒不断搅拌,使其质地均匀,成分稳定,而后注入模具,成型为……钢胚。”
他扔下木炭,目光扫过一众脸上写满茫然、却又隐隐感觉到一股巨大变革即将来临的铁匠们:“以此法所得之材,其性远胜寻常熟铁,坚韧而不失弹性,锋锐而难折。可谓之……精钢。”
精钢?!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炸响在每一位铁匠的脑海之中!他们世代相传的手艺里,自然也听说过“百炼钢”的传说,但那需要千锤百炼,耗费无数心血与珍贵材料,方可得拳头大小一块,根本无法用于大规模锻造军械。城主口中这法子……听起来……
“城主……大人……此法……真……真能可行?”王大锤声音颤抖得厉害,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地上那看似简陋却仿佛蕴含着无上奥妙的图案。
“能。”凌风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然建造此等炉窑,需特制耐火砖,需改造鼓风装置,需精准掌控火候。非一蹴而就之事。王师傅,你即刻挑选三至五名最得力、口风最严、绝对忠诚可靠的徒弟,我亲自指导你们如何建造。此事……列为黑石城最高机密,若有半分外泄,严惩不贷!”
“是!是!谨遵城主令!”王大锤激动得浑身剧颤,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城主大人!若此法真能成功……俺……俺们……”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难以自持。周围的其他铁匠也纷纷跪倒,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敬畏。他们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正站在一个足以改变时代的门槛之上!
凌风伸手将他扶起:“事不宜迟,即刻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铁匠工棚紧靠山壁的一大片区域被彻底清空隔离,拉起了数层厚实的油布围幔,由柱子亲自挑选的、绝对忠诚的城卫军精锐日夜轮班值守,严禁任何无关人员靠近。凌风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此地。他根据记忆深处那些超越时代的模糊知识片断,详细讲解着高炉与反射炉的内部结构、特制耐火砖的粘土配方与烧结温度、以及如何改造现有的鼓风系统(初步设计为依靠水力或多人脚踏驱动的大型皮囊风箱)……
王大锤与他精心挑选出的四名关门弟子,如同最虔诚的学徒,废寝忘食地跟随凌风忙碌。砌筑炉基、制作砖坯、反复试验烧制那种能耐受极高温度的深紫色特种耐火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烧裂报废的砖坯在角落堆积如山。
然而,无人抱怨,无人气馁。每一次失败,凌风都能精准地指出问题所在——或许是粘土与砂子的配比略有偏差,或许是阴干的时间不足,或许是烧结时的升温曲线不够合理。王大锤与弟子们则拼命记忆着每一个细节,如同海绵吸水般吸收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然后投入下一次试验。
终于,在不知烧废了多少窑之后,第一炉完全符合要求的、呈现出深邃紫黑色的特种耐火砖成功出炉!砖体致密均匀,敲击之声沉凝悠长,宛如金玉!
“成了!终于成了!”王大锤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块尚且温热的砖块,激动得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以这来之不易的特种砖为基石,那座造型奇异的高炉与结构更加精巧复杂的反射炉,开始在山壁下一砖一瓦地逐步矗立起来。巨大的、由多层厚牛皮精心缝合而成、需要六名壮汉同时踩动巨大木轮才能驱动的鼓风皮囊安装就位。长长的、埋设于地下的陶制风管将风力源源不断送入炉膛。
开炉之日,气氛凝重得如同大战前夕。精选的铁矿石与特定硬木烧制的上等木炭被层层交替填入高炉。炉火点燃,巨大的鼓风皮囊在力工们整齐的号子声中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运转,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声,仿佛一头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炽热的空气被强行压入炉膛,火焰的颜色逐渐从橘红变为刺眼的亮白,甚至边缘开始泛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淡青色!炉温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高度!即便站在数丈之外,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烤焦眉毛鬓发的灼人热浪!
铁矿石在这极致的高温中逐渐熔化,杂质化为浮渣……过程缓慢而煎熬。
凌风与王大锤等人日夜守候在炉旁,根据火焰颜色、冒出烟雾的性状以及炉体本身的状况,不断调整着鼓风量的大小与投料的节奏。所有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却无人愿意离开半步。
三天三夜的漫长等待后,终于到了最关键时刻——出铁!或者说,是出钢水!
炉口被艰难地打开,一股难以形容的、炽白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属洪流奔涌而出!那不再是寻常铁水暗红的色泽,而是如同地心深处奔涌的熔岩,散发着毁灭与创造交织的恐怖能量!
“快!引流!导入反射炉!”凌风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急促。
预先铺设好的陶制流槽引导着这炽白的洪流,注入旁边早已预热多时的反射炉中。进一步的精炼与成分调整在此进行……
当更加纯净、温度稍降、呈现出明亮金黄色泽的钢水被引出,缓缓注入预先准备好的沙模之中时,所有在场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钢水在模具中逐渐冷却、凝固……
当那块依旧散发着高温、通体呈现出致密银灰色金属光泽的钢锭被特制铁钳夹出,平稳地放在巨大的石砧上时,王大锤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锤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拿起一柄之前用最好铁料、最佳工艺打制的腰刀,运足全身力气,大喝一声,狠狠劈向这块新出的钢锭!
“铛——!!!!!”
一声极其刺耳、远超以往任何一次金铁交鸣的巨响猛然炸开!火星如同骤雨般向四周溅射!
众人急忙定睛看去,只见那柄堪称精良的腰刀,刃口处竟被崩开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缺口!而再看那块新出的钢锭,被劈砍之处,仅仅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工棚!
随即,巨大的、几乎要掀翻所有围幔的狂喜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般猛然爆发!
“成了!真成了!!”
“精钢!是真正的精钢啊!!”
“天佑黑石城!天佑城主!”
王大锤猛地扑到那块钢锭前,用布满老茧与烫伤的手颤抖着抚摸那道白痕,又哭又笑,状若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