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寂般的三秒,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终于在棕熊彻底清醒的暴怒中,轰然断裂!
从茫然到极致的暴戾,转换只在瞬息之间。重伤的剧痛、陌生的环境、以及周围那些渺小生物(人类)散发出的惊恐气息,如同火星溅入了油库,瞬间点燃了这头山林霸主骨子里的凶性!
“嗷——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痛苦与毁灭欲望的咆哮,猛地从棕熊血盆大口中炸响!这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浑厚,仿佛连空气都被震得扭曲,压过了奔腾的河水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恐怖的声浪席卷了整个河滩!
刹那间,河堤上那麻木、沉闷的气氛被彻底撕碎!
“熊!有熊!!”
“妈呀!快跑!!”
“救命啊!”
惊恐到变形的尖叫声、哭喊声、歇斯底里的呼救声如同沸水般炸开!原本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劳作的劳改队员们,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本能彻底支配,丢下手中的工具,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惊恐万分地四处奔逃!人群瞬间失去了所有秩序,互相推搡、冲撞、践踏,原本就泥泞不堪的河滩顿时乱成一锅滚粥。
看守们也彻底慌了神!他们虽然手持武器,但面对如此近距离突然出现的、暴怒中的庞大棕熊,那种源自生命层次碾压的恐惧感让他们同样心惊胆战!
“稳住!不许乱跑!”
“开枪!快开枪!”
站在高处的看守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控制局面,但他们的声音在巨大的混乱和熊吼声中显得如此微弱。靠近棕熊的那个打哈欠的看守,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踉跄后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掏腰间的配枪,但因为过度紧张,动作完全变形。
所有的枪口,所有的注意力,在这一刻,都被那头人立而起、挥舞着巨掌、发出恐怖咆哮的棕熊牢牢吸引!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些四散奔逃的劳改犯,秩序已然崩坏!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爆发的同一瞬间!
潜伏在柳茅丛中的廖奎和谢薇,如同被按下了启动开关的精密机器,眼中爆射出决绝的光芒!
“行动!”
廖奎低喝一声,两人如同两道蓄势已久的闪电,猛地从柳茅丛中窜出!【环境拟态布】在他们冲出的瞬间被收起,【中级环境隐匿术】的效果因为高速移动而减弱,但此刻,混乱就是他们最好的伪装!
他们的目光穿透混乱奔逃的人群,死死锁定着目标!
而就在棕熊吼声炸响的刹那,原本靠在石块旁、因发烧而有些迷迷糊糊的萧雅姿,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咆哮吓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雅姿!”
谢广安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熊吼响起的同一刻,他那双因疲惫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骤然锐利起来,军人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乱跑,而是猛地一把抓住身边摇摇欲坠的妻子,用尽全力,半拖半抱地拉着她,凭借着对危险的直觉和对地形的瞬间判断,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河岸边缘,那片相对远离棕熊正面冲击、且有几块较大岩石可以作为临时掩体的地带挪去!
他的腿伤让他动作僵硬而痛苦,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用身体护住瑟瑟发抖、意识都有些模糊的妻子,强行在混乱的人流中挤开一条生路,迅速躲到了一块巨大的、半埋在泥土中的岩石后面。
这个位置,恰好偏离了棕熊与看守对峙的中心区域,也相对避开了最汹涌奔逃的人流,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宝贵的“相对安全区”。
而这一切,都被正全速冲刺而来的廖奎和谢薇,精准地捕捉在眼中!
父亲的本能反应,为他们指明了最终的方向,也创造了近乎完美的接应条件!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廖奎和谢薇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两道撕裂混乱的利箭,无视周围一切,朝着父母藏身的那块岩石,义无反顾地冲去!
兽吼惊堤,秩序崩坏。拯救与毁灭的舞台,已然搭好。最终的序幕,由这四道飞速接近的身影,悍然拉开!
混乱在继续。棕熊的咆哮、人群的尖叫、看守声嘶力竭的呵斥与零星的、因为紧张而射偏的枪声,交织成一曲死亡与恐惧的交响乐,在墨绿色的黑水河上空回荡。泥浆被纷乱的脚步践踏飞溅,如同泼墨般染脏了惊慌失措的面孔和破旧的衣衫。
廖奎和谢薇如同两道贴地疾行的影子,凭借着【环境隐匿术】和对地形的精准记忆,在混乱的人流缝隙中极速穿行。他们避开了盲目奔逃的人群,绕开了可能存在的视线死角,目标明确,直指那块巨大的岩石。
短短数十米的距离,在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伴随着流弹呼啸而过的风险,伴随着可能被崩溃人群冲散的可能,更伴随着父母那边可能出现意外的揪心。
终于,两人一个滑步,精准地俯身冲入了岩石后方,与躲藏在此的谢广安和萧雅姿汇合!
“爸!妈!”谢薇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第一时间扑到母亲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滚烫,母亲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涣散,显然高烧和极度的惊吓已经让她处于半昏迷状态。
廖奎则迅速扫视了一眼岩石外侧的情况,确认暂时安全,随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谢广安说道:“爸!没时间解释了!跟我们走!现在!我们有办法立刻离开这里!”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谢广安耳边。
离开?立刻离开?
谢广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儿和女婿,看着他们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急切,再低头看向倚靠在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妻子。
一天一夜的内心挣扎,那夜窝棚外绝望的拒绝,与此刻女儿女婿悍不畏死、真的出现在这龙潭虎穴之中的现实,猛烈地冲击着他固守的信念壁垒。
他能感觉到妻子的身体在微微抽搐,滚烫的体温隔着破旧的棉衣都能清晰感知。他知道,萧雅姿撑不了多久了。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回到那冰冷窝棚的夜晚,这微弱的火苗就会彻底熄灭。
而女儿和女婿……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将自身置于如此险境。如果他再次拒绝,不仅仅是断送妻子的生路,更是将这两个孩子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绝不会独自离开!
外面的熊吼声、枪声、哭喊声,如同为他的抉择敲响的倒计时丧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广安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廖奎的肩膀,望向岩石外那片混乱的天空。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如同他此刻内心正在淋漓滴血的选择。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深深刻入皱纹里的刚硬,与眼眸深处翻涌的痛苦、决绝、以及一丝属于军人的冰冷计算,交织成一幅无比复杂的图景。
终于,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妻子枯瘦、滚烫的脸上,那眼神里最后的一丝挣扎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所有情感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雅姿……跟你们走。”
这句话如同赦令,让谢薇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几乎要立刻发动空间权限。
但谢广安紧接着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她瞬间浇透,冻僵在原地。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廖奎,那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了混乱的喧嚣,直抵核心:“我留下。”
“什么?!”谢薇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廖奎也是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岳父。
谢广安的语气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部署战术般的条理,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留下,制造痕迹,吸引注意。”
他抬起手,指向岩石外侧那片因人群奔逃而更加泥泞混乱的地面,以及更远处幽深的树林:“要让所有人相信,是被野兽拖走了,一个都没剩下……现场,必须足够‘真实’。”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廖奎脸上,带着一种托付一切的沉重:“只有这样,追查才会止于‘意外’。才不会连累到你们,你们的身份,你们未来的生活。这个计划……才算真正无懈可击。”
他不仅要救妻子,更要为女儿和女婿扫清一切后患!为此,他不惜将自己作为最后一枚棋子,填入这生死棋局中最危险的位置!
“不!爸!不行!我们一起走!一定有办法的!”谢薇瞬间泪崩,死死抓住父亲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坚硬的臂骨里,声音泣血,“要留也是我留!您和妈走!”
她无法接受!刚刚看到希望的曙光,父亲却要亲手将自己推入黑暗!
“胡闹!”谢广安猛地低吼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不容违逆的威严,那是属于曾经高级军官的铁血意志,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用力甩开女儿的手,眼神如刀,狠狠剜在谢薇和廖奎心上:
“听我的!这是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此生最后的力量灌注其中,一字一句,砸在谢薇的灵魂深处:
“保护好你妈!带她走!活下去!”
“爸——!”谢薇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被廖奎死死扶住。
廖奎看着岳父那双决绝到了极致、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者光芒的眼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他明白,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是谢广安以父亲和军人的双重身份,做出的最终、也是最残酷的抉择。
这个抉择,用他自己的生命,为妻女铺就一条相对安全的生路,也为他们这个惊世骇俗的营救计划,画上最后一个看似“合理”的句号。
岩石外,棕熊的咆哮似乎更加暴怒,枪声也变得密集了一些,混乱还在持续,但留给他们的时间,正在以秒为单位飞速流逝。
谢广安不再看痛哭失声的女儿,他将怀中昏迷的妻子,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推向廖奎。那动作,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沉重的交接仪式。
“走!”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回头,目光决然地投向那片混乱的河滩和幽深的树林,那里,将是他选择的最终战场。
父亲的抉择,如山岳般沉重,如钢铁般冰冷,也如烈火般,灼烧着生者的灵魂。他选择了留下,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更彻底的“消失”,为了他所爱之人,能拥有一个不被追影的未来。
这一刻,军人的宿命与父爱的极致,在这泥泞的河岸上,交织成一曲悲壮而无言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