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工坊外的蒸汽管道上凝着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陈渊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调度室门口几个工人拿着笔记本陆续走进去。他们低声讨论着排班表上的夜班安排,有人掏出笔在纸上划拉计算。他没进去,只是靠在墙边看了一会儿。
这场景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以前是他在主持会议,现在换成别人。挺好。
他转身回办公室,门没锁。桌上还放着昨晚整理的培训资料,终端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消息:劳力平衡委员会已确认今日会议议程。他点开看了一眼,顺手把“维修耗材公开记录”的提议标为已通过。
背包就放在椅子后面,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星际地图残片。边缘有些烧焦的痕迹,是他从地球穿越时贴身带着的东西。这么多年,一直没丢。
他把地图放进胸前口袋,又检查了一遍随身装备。工具包、备用电池、通讯器,都在。最后把剩下的技术文档打包上传到公共终端,附了一行字:“后续优化建议在此,你们可随时调用。”
做完这些,他背上包,走出门。
老王在旧调度室外的小平台上核对材料清单。手里捏着一支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没说话,继续低头记数。
陈渊走过去,靠着栏杆站定。“我准备走了。”
老王笔尖顿了一下,没抬头。“这么快?”
“不快了。”陈渊说,“该做的都做了。制度起来了,人也动起来了。再赖着,反倒让人觉得我不信你们。”
老王合上本子,抬眼看过来。“你真觉得能稳住?”
“你觉得呢?”陈渊反问。
老王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下。“说实话,我怕。不是怕干不好,是怕万一出事,你不在。”
“我在不在,不该决定事情能不能成。”陈渊望着远处的锅炉塔,“你们已经不是靠谁撑场面的队伍了。昨天东区管道清洗的人力分配问题,是监督员自己提出来的吧?连数据都算好了。”
老王点点头。
“那就够了。”陈渊说,“火种在这儿,我不带走,我是带它去别的地方点起来。”
老王没再说话,转身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盒,递过来。“这个给你。”
陈渊接过,有点沉。“什么?”
“最新版的蒸汽动力模块图纸。我们这半个月改了三轮,效率提升百分之十二,散热降了两百度。你说不定用得上。”
陈渊拧开盒子看了看,里面是一块加密存储芯片和几张手绘结构图。他收进背包侧袋,认真道:“谢谢。”
“别谢我。”老王摆摆手,“你是第一个把我们当人看的技术员。以前那些所谓的‘专家’,来了就指手画脚,走的时候啥也不留。你不一样。”
陈渊笑了笑。“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修机器的。”
“可你修的不只是机器。”老王看着他,“你还修了这儿。”他指了指脑袋,又指了指心口。
两人站了一会儿,谁都没动。
远处传来汽笛声,早班的锅炉启动了。管道开始震动,蒸汽缓缓升腾。一群工人从宿舍区走出来,有说有笑地往工坊方向去。路过调度室时,有人看见他们,挥手打了声招呼。
“要走的话,得赶在下一波供气前。”老王说,“城北的荒原通道早上九点前压力最低,适合通行。”
“我知道。”陈渊点头,“我打算走那边。”
“路上小心。”老王伸出手。
陈渊握住,用力摇了摇。
没有多说什么,也没说再见。
他沿着主通道往城邦边缘走。一路上遇到不少熟面孔,有人喊他名字,有人问他是不是又要出任务。他点头回应,脚步没停。
机甲停在城外的检修坪里,是之前那台老旧型号,但经过多次改装,现在已经换上了新的蒸汽核心。外壳刷了一层防锈漆,颜色还是灰扑扑的,但引擎声音比以前稳多了。
他走到驾驶舱前,输入密码。舱门滑开,坐进去,关上。系统自检界面跳出来,各项参数正常。他接通外部通讯,按下广播键。
“各位,我是陈渊。”
声音传遍整个城邦外围区域。
“这段时间,我们一起修好了锅炉,改了动力系统,也重新定了规矩。现在,我要离开了。”
人群慢慢聚了过来,站在围栏外看着。
“我不是不回来了,也不是不管你们了。只是有些事,得我去别的地方做。你们已经证明了一件事——不用谁来管,也能活得有样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会带着这里的办法,去找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许有一天,整个星域都能用上咱们造的蒸汽引擎,都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底下有人喊:“那你可别忘了咱这儿!”
陈渊笑了。“忘不了。信号频段没变,有事就发消息。我能回,一定回。”
他关闭广播,启动主引擎。
机甲发出低沉的轰鸣,腿部关节缓缓展开,蒸汽从排气口喷出,形成一道白雾。地面轻微震动,机身一点点离地。
控制面板上,导航坐标已经设定完毕。那是地图残片上标记的一个未知据点,距离这里三个星区。不知道有没有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但他得去看看。
机甲迈开第一步,踩在通往荒原的金属桥上。桥身微微晃动,铆钉发出吱呀声。他保持低速前进,避免引起共振。
身后传来呼喊声。
“陈工!这个月的新水泵图纸记得查收啊!”
“到了地方报个平安!”
“别死在外面!”
他没回头,只抬起右手,从窗口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简单的手势。
风吹了起来,把雾吹散了一些。
机甲继续前行,穿过城邦最后一道防御闸门。门后是一条延伸向远方的废弃轨道,两边是锈蚀的铁架和倒塌的信号塔。再往前,就是未被标记的荒原地带。
他调整姿态,将引擎功率推至百分之六十。机身震动加剧,但运行平稳。仪表盘显示燃料充足,导航信号稳定。
通讯器突然响了一声。
是来自城邦内部的短讯。
他点开,只有几个字:
“路上多吃点热的。”
发信人是老王。
陈渊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嘴角动了动。
他回了一句:“嗯,锅里还剩半块饼,记得帮我热着。”
发送成功。
前方轨道逐渐消失在沙尘中。他没有减速。
机甲右腿关节处,一块新焊的钢板边缘微微翘起,在阳光下闪了一下。